[佛學釋解] 肇論語解 (網頁版)


  肇  論 語  解             孫 劍 鋒 居 士 編 解 2003.03.04 Hacienda Hts LA

 根據明代憨山法師「肇論略注」,元代文才法師述「肇論新疏」語釋。
   肇法師,東晉京兆人,幼時家貧為人抄書,因而精通老莊,不滿其學,後讀「維摩詰經」,乃大喜歡,發心出家,二十歲為沙門,名震四方,後歸依鳩摩羅什大師,為大師四大弟子之首,年卅二而卒;世人稱其為『僧肇』,所著四論精闢微妙,是稱「肇論」。四論者,物不遷論第一,不真空論第二,般若無知論第三,涅槃無名論第四。
    慧達法師序云:...標本則句句深達佛心,明末則言言備通眾教。...雖以性空擬本,無本可稱;語本絕言,非心行處。然則不遷當俗,俗則不生;不真為真,真但名說。若能崇茲一道、無言二諦(若能真俗兩邊不著,中道第一義諦顯現),斯則靜照之功著,故般若無知;無名之德興,而涅槃不稱。余謂此說周圓,罄佛淵海,浩博無涯,窮法體相,洪論第一,肇公其人矣!

【原文】 宗本義
本無、實相、法性、性空、緣會,一義耳。何則?一切諸法,緣會而生。緣會而生,則未生無有;緣離則滅,如其真有,有則無滅。
以此而推,故知雖今現有,有而性常自空;性常自空,故謂之性空。性空故,故曰法性。法性如是,故曰實相。實相自無,非推之使無,故名本無。
言不有不無者,不如有見常見之有,邪見斷見之無耳。若以有為有,則以無為無。
夫不存無以觀法者,可謂識法實相矣。雖觀有而無所取相,然則法相為無相之相,聖人之心為住無所住矣。三乘等觀性空而得道也。
性空者,謂諸法實相也。見法實相故云正觀,若其異者便為邪觀。設二乘不見此理,則顛倒也。是以三乘觀法無異,但心有大小為差耳。
漚和般若者,大慧之稱也。諸法實相謂之般若;能不形證,漚和功也。適化眾生,謂之漚和;不染塵累,般若力也。然則般若之門觀空,漚和之門涉有。涉有未始迷虛,故常處有而不染;不厭有而觀空,故觀空而不證。是謂一念之力 權慧具矣。一念之力權慧具矣,好思,歷然可解。
泥洹盡諦者,直結盡而已,則生死永滅,故謂盡耳;無復別有一盡處耳。

  • 宗本義本段可能不是僧肇所作,因內容四篇是僧肇大師先後寫作,他又英年猝死,後人為其編輯成冊時,特寫此文,以說明其立論宗旨,是以一心為根本,以窮宇宙萬法迷悟之源,四篇皆有所本也。
本無、實相、法性、性空、緣會等五個名詞,都是同一意義。
     解:「略注」解釋其義如後:
本無─直指寂滅一心,了無一法,離一切相,迥絕聖凡,故名本無;非有意使之成無也。
實相─諸法離虛妄相,名為實相,即中道真實妙理也;實相無相無不相。
法性─諸法乃真如所變現,故稱法性。
性空─緣生諸法,本無實體,緣生故空,故曰性空。
緣會─一切諸法皆一心隨緣之所變現;心本無生,但緣會而生,故曰緣會。
此五,是以本無為一心之體,緣會為一心之用,實相、法性、性空皆一心所成萬法之義,故曰「同一意義」。
肇公依一心法立此四論:不遷當俗,不真當真;二諦為所觀之境,般若為能觀之心。前三為因,涅槃為果,宗體完備。
為什麼呢?因為一切諸法都從緣會而生,即是本無而今有;故未生前本沒有,緣離即滅散(心本無生因境有)。如果說是諸法實有的話,那諸法就不應該隨緣散滅;由此可以推論而知:現前所現之有,並非實有;此有、體性自空,所以叫做「性空」。
這個「性空」,就是諸法的實性,所以又稱為真如;真如性空,顯現諸法,法法全真,所以稱之為「法性」。
諸法之性既稱法性,即是全體真如;真如性空,本自無相。所以法性如如,寂滅離相,故名實相。實相本無相,隨緣所生諸法當體即空,所以是本無;萬法既本無,那裡會有一絲一毫可以轉動的呢?不遷之意,昭昭自明,用不著推論就可看到也。
  說到「不有不無」:這個「不有」的有,不是常見所執的那種『實有』;這個「不無」,也不是斷見者所執的『實無』。假若以「有」為實有,就會墮入常見;若以「無」為實無,則墮斷見。真能不以有無來觀照萬法,才可以說是真正認識萬法的實相。唯有如此,才能觀照「有」而不取有相,才是無相之相的真如實相;如此,所觀之境空,能觀之智寂,這就是聖人之心「住無所住」之所在。
  三乘諸人都是平等的觀照性空而得道,性空就是諸法實相;所以能見諸法實相者,方是正觀,如果所見有異,就是邪觀。二乘人若是見不到實相,那就如同凡夫一樣顛倒了;但他們所見雖是偏空,仍是實相性空,仍能得道。由此可見:三乘人都是見得實相性空,只因立願發心大小不同,器有廣狹,智有淺深,所以證果也就不同,差之在人,不在法也。
  般若無知的宗本,必有方便(=漚和)之智的般若,方可稱為大慧;若無方便,只能稱之為孤慧。所以二乘所取偏空,不是大慧,不足取也。如以前二論之真俗二諦,當所觀之境,而以漚和般若為能觀之心,雙照二諦,不取有無,不墮兩邊,即是大慧。
能見諸法實相,叫做般若:已觀得實相而不取證,仍起方便度生之事,是仗著漚和之功。度化眾生,乃是方便之事;雖入生死而不被塵勞所染,這是般若之力。可知,般若之門唯照空,漚和之門則入有。入有而能夠不迷執,以有般若之力,所以處`有'不被染著;因此就不厭有而觀空,而能不取證。於是,以一念之力,權智與實慧同時具足;如果仔細深思,用心觀照,則漚和與般若並用時,權實並顯之妙境,歷歷分明可見也。
  涅槃又名泥洹,古譯滅諦為盡諦。我們之所以稱泥洹為盡諦者,是因為所有的煩惱結使全部已盡的意思;如此則生死永滅,故名為盡。並不是說別有另一盡處可歸,也不是實有一名可稱也,所以才叫做「涅槃無名」。

【原文】      物不遷論第一
夫生死交謝,寒暑迭遷,有物流動;人之常情。余則謂之不然。何者?
《放光》云:法無去來,無動轉者。尋夫不動之作,豈釋動以求靜?必求靜於諸動。必求靜於諸動,故雖動而常靜;不釋動以求靜,故雖靜而不離動。
然則動靜未始異,而惑者不同,緣使真言滯於競辯,宗途屈於好異。所以靜躁之極,未易言也。
何者?夫談真則逆俗,順俗則違真;違真故迷性而莫返,逆俗故言淡而無味。緣使中人未分於存亡,下士撫掌而弗顧,近而不可知者,其唯物性乎!然不能自已,聊復寄心於動靜之際,豈曰必然!試論之曰:
《道行》云:諸法本無所從來,去亦無所至。《中觀》云:觀方知彼去,去者不至方。斯皆即動而求靜,以知物不遷,明矣。
夫人之所謂動者,以昔物不至今,故曰動而非靜。我之所謂靜者,亦以昔物不至今,故曰靜而非動。動而非靜,以其不來;靜而非動,以其不去。然則所造未嘗異,所見未嘗同。逆之所謂塞,順之所謂通;苟得其道,復何滯哉!
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,目對真而莫覺,既知往物而不來,而謂今物而可往。往物既不來,今物何所往?何則?求向物於向,於向未甞無;責向物於今,於今未甞有。於今未嘗有,以明物不來;於向未甞無,故知物不去。覆而求今,今亦不往。是謂昔物自在昔,不從今以至昔;今物自在今,不從昔以至今。故仲尼曰:「回也見新,交臂非故。」如此,則物不相往來,明矣。
既無往返之微朕,有何物而可動乎?然則旋嵐偃嶽而常靜,江河兢注而不流,野馬飄鼓而不動,日月歷天而不周。復何怪哉!
噫!聖人有言曰:人命逝速,速於川流。是以聲聞悟非常以成道,緣覺覺緣離以即真。苟萬動而非化,豈尋化以階道?覆尋聖言,微隱難測。若動而靜,似去而留。可以神會,難以事求。是以言去不必去,閑人之常想;稱住不必住,釋人之所謂往耳。豈曰去而可遣、住而可留也。故《成具》云:菩薩處計常之中,而演非常之教。《摩訶衍論》云:諸法不動,無去來處。斯皆導達群方,兩言一會,豈曰文殊而乖其致哉?
是以言常而不住,稱去而不遷。不遷,故雖往而常靜;不住,故雖靜而常往。雖靜而常往,故往而弗遷;雖往而常靜,故靜而弗留矣。然則莊生之所以藏山,仲尼之所以臨川,斯皆感往者之難留,豈曰排今而可往?是以觀聖人心者,不同人之所見得也。何者?人則謂少壯同體、百齡一質,徒知年往,不覺形隨。是以梵志出家,白首而歸。隣人見之曰:昔人尚存乎?梵志曰:吾猶昔人,非昔人也。隣人皆愕然,非其言也。所謂有力者負之而趨,昧者不覺。其斯之謂歟!是以如來因群情之所滯,則方言以辯惑,乘莫二之真心,吐不一之殊教,乖而不可異者,其唯聖言乎!故談真有不遷之稱,導俗有流動之說;雖復千途異唱,會歸同致矣。而徵文者聞不遷,則謂昔物不至今;聆流動者,而謂今物可至昔。既曰古今,而欲遷之者,何也?是以言往不必往,古今常存,以其不動;稱去不必去,謂不從今至古,以其不來。不來,故不馳騁於古今;不動,故各性住於一世。然則群籍殊文、百家異說,苟得其會,豈殊文之能惑哉?是以人之所謂住,我則言其去;人之所謂去,我則言其住。然則去住雖殊,其致一也。故經云:正言似反。誰當信者?斯言有由矣。何者?人則求古於今,謂其不住。吾則求今於古,知其不去。今若至古,古應有今;古若至今,今應有古。今而無古,以知不來;古而無今,以知不去。若古不至今,今亦不至古,事各性住於一世,有何物而可去來?然則四象風馳、璇璣電捲,得意毫微,雖速而不轉。是以如來、功流萬世而常存,道通百劫而彌固。成山假就於始簣,修途託至於初步,果以功業不可朽故也。功業不可朽,故雖在昔而不化,不化故不遷;不遷故,則湛然明矣。故經云:三災彌綸而行業湛然。信其言也。
何者?果不俱因,因因而果。因因而果,因不昔滅;果不俱因,因不來今。不滅不來,則不遷之致明矣!復何惑於去留,踟蹰於動靜之間哉?然則乾坤倒覆,無謂不靜;洪流滔天,無謂其動。苟能契神於即物,斯不遠而可知矣!

    「略注」云:本篇以俗諦即真、為所觀之境。物者,指所觀之萬法;不遷,就是不變遷,指諸法當體之實相言也。以常情妄見、諸法似有遷流,若以般若而觀,則頓見諸法實相,當體寂滅真常,了無轉動之相;所以說,無有一法可以轉動者。因為萬法緣生性空,所以法法當體本自不遷,不是相遷而性不遷也。
 能見物物不遷,故即物即真,真則了無一法涉及情感;以此觀諸俗諦,則俗即真。由於全理成事,事事皆真,諸法實相於是乎顯矣。
 論主於「維摩詰經」和「法華經」深悟實相,故以這篇「物不遷論」為俗諦;即俗即真,不遷的意旨,己是明明白白的顯示出來了。
 「新疏」云:物、即緣會諸法,謂染淨依正古今寒暑等;不遷、即性空實相等。以緣生之物本性即空,空即實相故,物物皆不遷也。清涼云:因乖常理,遂成三界無常,苟悟無常之實,即無常常矣。本論大義,皆是此理。約頓教言,謂法法本真,妄見流動,若一念不生,前後際斷,法非生滅,非遷非不遷,仍名不遷也。
   (編者)說:「新疏」說明物之不遷,是因諸法緣生性空,空即實相故,物皆不遷。「略注」說,諸法實相,當體寂滅真常,了無轉動之相,故無有一法可以轉動者。但實相雖空,然諸法實有,諸法流變確在眼前,何以它們不遷?並未說出。這是古人難以說明處,因古代科學尚不發達故也。今日我們或可以用照相機和剎那生滅二者作比喻,來說明萬法不遷的事實。
    佛法中說,如來藏心隨緣起滅,有染淨差別,稱為心生滅,即是心識生滅;一切有為法都包括在內。此生滅,以最小單位來計算時,稱為「剎那生滅」。「仁王護國般若經」說:一彈指有九十剎那,一剎那有九百生滅,一秒鐘有四個彈指;如此、可以計算出,我們的心識,每一秒鐘有廾一萬六千個生滅。
    照相機是利用快門來攝影,快門開關一次,就攝得一張照片。電影攝影機是利用機械操縱快門,可以拍攝連續動作;看底片,是一張一張的照片,稱之為「停格」。一捲影片有幾十萬張照片,裝到放映機內去放映,映在銀幕上的卻是連續動作。因為人類的第六意識,即是腦神經,它對外在看到的物件,印象可以停留一會;電影就是利用這種特性,每秒鐘放映出十八至廾八張照片到銀幕上,造成人腦的連續動作印象。譬如下雨,我們看到的是雨線;但從所攝電影片看,每一張卻是位置不同的一粒一粒的水滴,放映到銀幕上,映出來就成了雨線。可知雨線,實際上本是一滴水珠所形成;同樣的道理,河川的流動,星星的旋轉等等,若用速度相同的電影照相機去拍攝的話,每一張照片上顯出的,也只是該物體的原形。
    由此簡述,可知「剎那生滅」相當於電影攝影機的自動快門,記錄到人生由幼壯至衰老的「停格」有萬萬億張;平常所看到的是連續人生,由紅顏到枯乾衰老。但佛眼看到的卻是一張張的「停格」,所以是「物不遷變」;在任何一張停格中,都是①境不遷②物不遷③時不遷④因果不遷,其理當可體會;可這是比喻,不是實相。
    我們看一部電影時,由此可以體會到:放映機可代表心識,放映到銀幕上的一切,就是自己的宇宙人生;可看到這一切都是空華幻影,決不實在。但理體真常寂滅,決不虛假,這可由停格的物不遷可以體會得到;所以說,實相無相、無不相也。
僧肇大師說:
    人世間的生來死去,花開花謝,寒來暑往,看似諸物都在流轉,這是一般人的見解,但我可不是這樣看法。為什麼呢?「放光般若經」說:諸法無去亦無來,無有轉動者。我們尋究「不動」(不遷),並不是要捨動(遷)去求靜(不遷),一定要求靜於諸動;要知境之真諦理性是靜,俗諦事法是動,若能求靜於諸動,則雖動而常靜,故不捨動以求靜,就能靜而不離動。由此可知:動靜一源,本來不二,從無有異,但迷人妄見不同,各執一見;因而使聖賢真實之言,如前放光所云,難以諍論辯正,一乘真宗之理難伸而屈於異論,因此靜動之最高理論,實在難與一班人言說也。
    為什麼呢?因為若是說真話,就逆乎常情好異的俗人之耳;如果順著他們的邪見,必定違背真常之理。違背了真常之理,就不能化導迷人,使之回歸真性寶所;而且說那些會逆俗人之耳的真言,既逆其耳,他們一定會說:這些話平淡無味。當然,我祇能說真常正理的話,這樣、上根聞真,勤而行之;中根聞真,猶疑不決,半存半亡;而下根聞真,就會拍掌大笑,不顧而去。可知實相至理,能聞而信者,實在不易得,所以靜躁之極,未易言也。
  其實,圍繞在我們世俗萬物身邊的,就是物性,也就是真常之法,觸目皆真,可是世人眼光常對之而不能察覺,真是可悲!因此我不能自已,仍復寄真心於動靜之間,來說明動靜不二的道理,來開導迷人;我不敢說、所說必然,只是試論之而已。
    「道行般若經」云:諸法本無所從來,去亦無所至。因為諸法(物)緣生,緣集而來,故無所從來;緣散而滅,去亦無所去,但如空華幻影,無去無來也。所以中觀論說:觀方知彼去,去者不至方。隨俗、是知道彼要去;但大方無隅,方向無定,彼去何方,都是妄說,所以依真、是彼去而無所去。由經論所說可知,這些都是於動中以求靜的微意,可知物之不遷,是明明白白的事實。
    常人之所謂動者,是由於過去的事物,不能傳遞到現在,譬如年少紅顏,如今衰老,是由於隨著時光的流動,而產生了身體容貌的變化,所以說是「動而非靜」。我之所謂靜者,也是因為過去的事物,不會傳遞到現在,譬如年少紅顏,自住在少年時,不曾遷移到如今年老時刻,所以說是「靜而非動」。
  常人認為「動而非靜」,以為遷流者,是因為少年不來;我之所謂「靜而非動」者,是因為少壯在昔不遷來,老年在今亦不去昔。可見所造現象不異,但見解卻有所不同。須知常人迷情逆理,必定思想閉塞錯誤,悟者任智順理,就能通達一切道理;人們若能悟了實相真常不遷的道理,怎麼會有錯誤的看法呢?
    常人被情識迷惑已久,所以對四周觸目皆真之境,毫不知覺,實在可悲!既知昔物不至今,當應推知昔仍在昔,今不可能去昔;卻反說今物可以去昔,真是迷惑已極。昔物既然不來,那麼、今物又將去往那裡呢?
    為什麼呢?求昔物於昔,昔未嘗無;求昔物於今,今是無有。今既無有,就應知道物不會來;昔未嘗無,就當知道物未嘗來此。如反過來求今物,則今物亦不去昔;由此可知:昔物自在昔,不從今去昔;今物自在今,不從昔以至今。
  從前,孔子對顏回說:我和你剛一交臂,你已不是交臂之前的顏回了(成語:交臂失之)。舊顏回與新顏回之交替,不過在交臂之間,真是迅速已極;而且新新非舊,只見新人,不見舊人,這就可以證明物之不相往來了。既然沒有一點點往來的預兆徵候可以見到,還會有什麼物體是可以轉動變化的呢?這樣看來,下面四偈所說,也就不足為怪了:
   旋嵐偃嶽而常靜─壞劫天風吹倒了須彌山,如摧腐草;然而卻是靜靜的狀態。
   江河競注而不流─大江小河競跑似的奔向大海;實際上牠們並沒有流動。
   野馬飄鼓而不動─濕地陽燄飄揚,猶如野馬狂奔亂跳;但並沒有任何行動。
   日月歷天而不周─日與月圍繞北辰旋轉,周而復始;實則並沒有移動,那有周不周?
    梵網等諸經都說:人命無常,故死亡迅速,超過河川之奔流。所以聲聞覺悟世事無常以成道,緣覺了解緣聚緣散之無常而證果;如果萬法都是流動,世事都是經常不變的話,那二聖怎麼會、由聞無常而證聖果呢?反復推尋聖人之言,雖說無常,其意卻在密顯真常,所以隱密難測。好像是說動,意卻在顯靜;似乎是說去,意卻是常住。只能神而明之去領會佛意,實難以依意識事相而推求。因此,聖人雖說去,說往,說生死遷流,並不是實有生死遷流之相,而是防範凡夫執常之想;說涅槃常住,也不是實有可住之相,只是為了解除二乘厭生患死之情而已。其實生死與涅槃,兩俱不可得,豈可說一定會有生死可遷,涅槃可留的呢?
    所以「成具經」(佛說成具光明定意經)說:菩薩於凡夫執常之中,則演教「非常」之法。大智度論說:諸法湛然不動,無去無來。這類常與無常、不動不遷的言說,都是指導十方有情時,隨類應機的言教;言詞雖異而宗旨相同,怎麼可以說是言詞異、宗旨亦必異呢?
    所以經論總是開示說:要證無為而不捨萬行,故常而不住;要處生死而不起涅槃,故去而不遷。因為能不遷,所以就能順生死萬化而湛然寂靜;因為能不住,所以能不起滅定而混跡於有情。於是,因為寂靜,雖常往以順生死萬化,確實不會遷化;雖不捨萬行,混跡於有情,確能守靜而不住留。由此可知:言詞雖異,宗旨確實是一也。
    我們看看、莊周有一段「藏舟於壑,藏山於澤」的寓言說:藏者把大山隱藏在汪洋大海之中,決不怕偷,真是保險極了,可沒有想到夜半時,卻被有力者負之而去,藏者住在山中不知不覺也。此喻陰陽造化之力,無有不可不遷化者;修道人隱居深山海島,潛修長生,不知不覺年移月將,由健壯而衰老,時至死亡無可逃遁。這說明了藏者之不覺,似遷而不遷。
再看論語中,孔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乎,不捨晝夜。其意是說,新新之遷化,往者過而來者續,終無一息之停;正說明了水之流逝,似往而不往。這兩段、都是感歎往者之難留,並不是說眼前之物排遣而前往,也就是似遷而實不遷之意。可知賢聖之心所觀,不同凡俗所見,故不可以隨文作生命(流水)無常之義。( 論主乃引遷流之文,釋不遷之義,以解前文「今物自在今,不從昔以至今。」之語;如是乃得當下直達不遷之旨,了無去來之相是也。)
    為什麼呢?常人認為、年少時與年老時是同一個身體,活了一百年,體質還是一樣;卻不知道年歲日增,形體也在跟著變化,少與壯自不同,百歲當更衰老。這就是、昔少未跟來,老耄在當下,物不遷也!從前,西域有一梵志(比丘也),年少出家,五十歲白髮返鄉,鄰人相見甚喜,說:昔人健在耶;梵志卻回答說:我只是像從前的樣子,並不是從前那個我啊(少壯在昔而不來,豈可排去今之老耄而至昔)!鄰人們聽了他的回答,都愣住了,以為梵志說錯了話也。剛剛所說的「有力者負之而趨,昧者(藏者)不覺。」不就是同鄰人的不覺一樣的嗎?
    諸佛如來因為十方有情的這種迷執,才行方便,觀機演教,因類說法以破其執。用不二的真心,演說種種不同的教理;所說雖有種種差別而心實不異,也只有聖人才能夠說得出這種方便的言教。
因此、如果說「真」,就是要說「不遷」,其意在開導凡俗免執;如果要「導俗」,雖說流動之相,其意仍在使執常者返真;千百種不同的言教開示,都是歸到同一目標,此所謂「乖而不可異者」也。
    可是,執著文字的人,喜歡隨語生解:一聽到「不遷」,就說真是昔物不至今,好像真懂得了實相;但一聽到流動,卻說今物可以至昔。既然說古(昔)說今,則古自住古,今自住今,為什麼要把今遷到古去呢?這是因為古不來今、易見,而今不至昔、難見故也。
    所以,凡是說來(原文為往,其意為來,比較明確),不必作來解,因為古不來今,即是不動,古今常存之故;凡是說去,不必作去解,因為今不去古之故。今不去古,就不必馳騁於古今之間,即是不動(時不遷);所以古今之相,隨其性而各住自位,都是不動不遷。
    可知,縱然千經萬論,千家異說,如果能夠通達而會歸一真之旨的話,怎麼會被異說殊言所惑呢?所以,如果常人說住(一生存在,執常又墮無常),我則說是去(無住以破執);常人說去(死亡,執生死無常),我則說是住(本無生死以破執)。去與住言雖異,但都是破執以顯一真常住,目標完全相同也;所以老子說:正言看似反義,誰信得及?這是說迷悟都不出一真,是非本無二致,只要正見現前,就不致隨文取義也;老子之言確實是有其道理的。
為什麼呢?常人是求古於今(紅顏不再),說是不住(歲月消逝);我則求今於古,知今不去古(老自老,幼自幼)。要知道:今若去古,古應有今;古若至今,今應有古。今而無古,故知其不來;古而無今,故知其不去。結論是:既然古今兩不相到,可知所有事相,都依其真性住於一世;即是古今一際,無去無來,又有何物可以去來呢?所以一般看到的春夏秋冬,日月星辰,其旋轉變易,猶如閃電一樣的迅速,但如果能懂得一點點的不遷真理,明白實相原本湛然不動,就能看到它們速度雖快,實際卻是如如毫不轉動(時不遷、境不遷)。
    因此,如來度化眾生,利他之功流傳萬世,亙古常存;三祇修行,自利之行道通百劫而益堅固,這都是因果不遷的事實。孔子說,譬如為山,始成於第一筐泥土,山成而初土仍在;老子云:千里之行,始於第一步,到達而初步不廢。這都說明了:功成至聖,行滿不異於初心;路走千里,終步不異於初步。功業不可朽,雖然在昔、但不會化除,不化就是不遷,不遷所以能夠不動不住,因果顯明,平等一際也(因果不遷)。經云:大三災之火水風,周遍包羅全世界,能壞一切,但因果行業卻不能壞,湛然不動,其言可信矣。
    為什麼呢?因為是由因而成果,昔因不滅,也不與果同行;因既不滅也不來,這不明明就是不遷嗎?為什麼還要在去留之相、動靜之間猶疑不決呢?
既然明白了不遷的真理,此後縱然看到了天翻地覆,也不要說它不靜;碰到了滔天洪水,也不可說是大水流動。如此能用神妙的智慧,於緣生萬物的遷化中,契悟實相常住不遷的真理,即可知一切萬法無有一毫可轉動者;物在身邊,理亦非遠,何必遠求,當下可知也!

【原文】  不真空論第二
  夫至虛無生者,蓋是般若玄鑑之妙趣,有物之宗極者也。自非聖明特達,何能契神於有無之間哉?是以至人通神心於無窮,窮所不能滯;極耳目於視聽,聲色所不能制者,豈不以其即萬物之自虛,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。
  是以聖人乘真心而理順,則無滯而不通;審一氣以觀化,故所遇而順適。無滯而不通,故能混雜致湻;所遇而順適,故則觸物而一。如此,則萬象雖殊而不能自異。不能自異,故知象非真象。象非真象故,則雖象而非象。
  然則物我同根、是非一氣,潛微幽隱,殆非群情之所盡,故頃爾談論,至於虛宗,每有不同。夫以不同而適同,有何物而可同哉?故眾論競作而性莫同焉。何則?心無者,無心於萬物,萬物未嘗無。此得在於神靜,失在於物虛。
  即色者,明色不自色,故雖色而非色也。夫言色者,但當色即色,豈待色色而後為色哉?此直語色不自色,未領色之非色也。
  本無者,情尚於無,多觸言以賓無。故非有,有即無;非無,無亦無。尋夫立文之本旨者,直以非有非真有,非無非真無耳。何必非有無此有,非無無彼無?此直好無之談,豈謂順通事實,即物之情哉!
  夫以物物於物,則所物而可物;以物物非物,故雖物而非物。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實,名不即物而履真。
  然則真諦獨靜於名教之外,豈曰文言之能辨哉?然不能杜默,聊復厝言以擬之。試論之曰:
  《摩訶衍論》云:諸法亦非有相,亦非無相。《中論》云:諸法不有不無者,第一真諦也。尋夫不有不無者,豈謂滌除萬物、杜塞視聽,寂寥虛豁,然後為真諦者乎?誠以即物順通,故物莫之逆;即偽即真,故性莫之易。性莫之易,故雖無而有;物莫之逆,故雖有而無。雖有而無,所謂非有;雖無而有,所謂非無。
  如此,則非無物也,物非真物。物非真物,故於何而可物?故經云:「色之性空,非色敗空。」以明夫聖人之於物也,即萬物之自虛,豈待宰割以求通哉!
  是以寢疾有不真之談,超日有即虛之稱;然則三藏殊文,統之者一也。故《放光》云:第一真諦,無成無得;世俗諦故,便有成有得。夫有得即是無得之偽號,無得即是有得之真名。真名故,雖真而非有;偽號故,雖偽而非無。是以言真未嘗有,言偽未嘗無。二言未始一,二理未始殊。故經云:真諦、俗諦謂有異耶?答曰:無異也。此經直辯真諦以明非有,俗諦以明非無;豈以諦二而二於物哉?
  然則萬物果有其所以不有,有其所以不無。有其所以不有,故雖有而非有;有其所以不無,故雖無而非無。雖無而非無,無者不絕虛;雖有而非有,有者非真有。若有不即真,無不夷跡,然則有無稱異,其致一也。
  故童子歎曰:說法不有亦不無,以因緣故諸法生。《瓔珞經》云:轉法輪者,亦非有轉,亦非無轉,是謂轉無所轉。此乃眾經之微言也。何者?謂物無耶,則邪見非惑;謂物有耶,則常見為得。以物非無,故邪見為惑;以物非有,故常見不得。然則非有非無者,信真諦之談也。故《道行經》云:心亦不有亦不無。《中觀》云:物從因緣故不有,緣起故不無。」尋理,即其然矣。
  所以然者,夫有若真有,有自常有,豈待緣而後有哉?譬彼真無,無自常無,豈待緣而後無也!若有不自有,待緣而後有者,故知有非真有。有非真有,雖有,不可謂之有矣。不無者,夫無則湛然不動,可謂之無。萬物若無,則不應起;起則非無。以明緣起故不無也。
  故《摩訶衍論》云:一切諸法,一切因緣故應有;一切諸法,一切因緣故不應有。一切無法,一切因緣故應有;一切有法,一切因緣故不應有。尋此有無之言,豈直反論而已哉!若應有,即是有,不應言無;若應無,即是無,不應言有。言有,是為假有,以明非無。借無,以辨非有。此事一稱二,其文有似不同。苟領其所同,則無異而不同。然則萬法,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;有其所以不無不可得而無。何則?欲言其有,有非真生;欲言其無;事象既形。象形,不即無;非真,非實有。然則不真空義,顯於茲矣!故《放光》云:諸法假號不真,譬如幻化人。非無幻化人,幻化人非真人也。
  夫以名求物,物無當名之實;以物求名,名無得物之功。物無當名之實,非物也;名無得物之功,非名也。是以名不當實,實不當名。名實無當,萬物安在?
  故《中觀》云:物無彼此。而人以此為此,以彼為彼。彼亦以此為彼,以彼為此。此、彼莫定乎一名,而惑者懷必然之志。然則彼此初非有,惑者初非無,既悟彼此之非有,有何物而可有哉?
  故知萬物非真,假號久矣!是以《成具》立強名之文,園林託指馬之況。如此,則深遠之言,於何而不在!是以聖人乘千化而不變,履萬惑而常通者,以其即萬物之自虛,不假虛而虛物也。故經云:甚奇,世尊!不動真際為諸法立處。非離真而立處,立處即真也。然則道遠乎哉?觸事而真!聖遠乎哉?體之即神! 

本文二諦,是天台通教含中二諦:
⑴俗諦= 以三界因果.色心.依正,悉皆非有而似有,猶如幻事,稱為俗諦。
⑵真諦= 有既是幻,當體全空,是為真諦;然此即空之理,乃是真如,故實體不空,即是妙有真空,能為眾生的迷悟所依。
不真有二義:
⑴有為之法緣生故假,假而不實其體本空,此俗諦不真故空,名不真空。
⑵真性緣起,成一切法,體非斷滅,不是實空,名不真空。
有是假有,即妙有;空非斷空,即妙空;如此則「非有非空」,是為中道第一義諦。本論以妙空破『心無論』『本無論』二宗,以妙有破『即色遊玄論』一宗;只命題「不真空」三字,已涵盡真諦的妙用,若非契悟中道之旨,豈能如此精鍊!

    「至虛無生」者,不是思量分別的最高境界,乃中道第一義諦也;本是般若妙明所趣之境,也是緣生萬物的最高體性;若不是明智通達的人,那裡能夠契悟於有、無之間呢?所以聖人能夠通達真心妙智於無窮,無有任何障礙;極耳目之視聽,聲色也不可能對他有所限制。這是因為萬物的本體自空,故萬物不能負累真心也。因此聖人能以真心理智,明性空之理,不逆本虛之物性,故能無滯不通,毫無障礙;又能以一真實智來觀照萬法,凡所對遇無不順性契合實相也,故所處任何境界都能自由自在。既然沒有阻滯障礙,所以能夠混雜於異類之中(俗諦)而本體純真(真諦),任何境遇都能順適,故內心接觸萬物,皆不離中道第一義諦。這樣,萬象顯現雖然殊異,卻不能自成差別,心境一如,萬法皆如也;既不能自成差別,可知`象'非真象。象既非真象,則諸相寂滅,故萬相雖象而非象也。因為心與境一如,即是物我同根,真諦(是)俗諦(非)不二,妙契中道;這種境智兩忘,真俗絕待的深潛微密難見的境界,唯有聖者能證能知,決不是一般淺智所能完全了解。近來世人每多討論以虛無為宗(虛宗),各有不同之說;若要將種種不同之見,歸納適合於一大同至理,又能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呢?因此,只能各說各理,至理難同;我是不得已,只好造此論來討論諸說的優劣。
註:至虛無生─勝義無上曰至,有無一異等俱離曰虛;無生者,謂緣集諸法非自非他非共,亦非無因,亦非作者。無生而生非無也,雖生不生非有也,若此萬象森羅,無非中道第一真諦也。( 新疏 )
  虛宗─唐光瑤禪師疏列有七宗,此論略出三家。
    首說晉僧道恆的『心無論』言:心無者,無心於萬物,萬物未嘗無。無心於萬物:即是心無諸法;因為心不附物,不為外境搖動,故能得心靜(神靜)之功。萬物未嘗無:卻是不了解萬物緣生性空,乃執法實有;故失之於不了解萬物當體本空之義。因此,此說執「心空境有」,心外有境,不能契合中道。
    東晉支遁法師道林作「即色遊玄論」說,色不自色,故雖色而非色也。其意謂:青黃等色相,不是色自己所定,乃是人用假名定出;心若不計執為青色黃色,則色即非色。他用此解釋「色即是空」經句。
  其實,一般人說「色」,此色、原本就是色,並不必要人取了青黃等假名之後才成為色;所以『即色論』僅僅只說了「色不自色」而已,他不了解「色之非色」是因為緣起性空,色體本空故也。( 原論中:直= 但,領= 解 )
註:緣起法亦心之相分,能見之心隨相而轉,取相立名為青黃等,相即依他起,名屬遍計執;支公已了解依他起之名是假,卻不了解相空。如名相俱空,則圓成實顯,因此被破。    ( 新疏 )
    東晉竺法汰作『本無論』,他衷心崇拜「無」,所以觸事發言,都賓伏於「無」;因此他說「非有」,有就是無,「非無」,無更是無。( 墮於斷滅見了。 )
  要知、經論上成立「非有」「非無」之本意,是因為諸法賴緣而有,非真實有,所以說「非有」;既是諸法緣起即有,並不是絕對沒有(無),所以說「非無」。又何必說「非有」,有就是無,「非無」,無更是無、這一類似乎玄妙的話呢?這不過是一種愛「無」之戲談而已,並不是通順事物實性,以達到瞭解萬物之真相的見解也。
   人們若依物相(如冷凍一塊)而命名某物(冰),則所名是其物;若依物相(如冒煙燒手)而命名非其物(冰),故雖有其名而非其物。所以:物不因為有了名字,就變成實物;名字也不會因物而成真名。
    然真諦(第一義諦,真如)寂寥空廓,離相離名,迥出常情,故獨靜於名相教理之外,不是文字語言所可言說。但為了破除迷執,顯揚正理,卻又不能閉口沈默不言,只好試用文字來比擬和討論一番。
摩訶衍論(大智度論)說:諸法亦非有相,亦非無相。中觀論中有解釋說:諸法不有不無者,第一真諦也。
解:略疏云:言諸法非有非無者,先立中道諦體也;言不有者俗諦也,不無者真諦也。俗諦假有不真故空,真諦緣生故非斷空;此遮兩邊以顯中道,發明第一義諦不屬有無兩邊,以定辨斥綱宗。
這個「不有不無」,是不是要廢絕萬物,閉塞視聽,有無統滅,做到寂寥頑空,然後才算是第一真諦呢?
解:略疏云:此先破本無宗;因本無之說,係墮斷滅空(豁達空)。古德云:寧起有見如須彌山,不起無見如芥子許;何以故?永嘉大師證道歌云:豁達空,撥因果,莽莽蕩蕩招殃禍;可知此宗為害甚巨,故先破之也。
  其實,說「非有」(俗諦),是在於即物順通其本空之理,物物順理就不違反真理,用不著閉塞視聽假裝沒有之空;說「非無」(真諦),諸法緣生本假,即假即真,體性未變,用不著去滌除萬物易假以求其空。可見得:即假即真,體性未變,就是雖無而有,是謂非無( 妙空非斷滅空 );順物理而不違反真理,就是雖有而無,是謂非有(妙有)。
由此看來,並不是絕對無物呀,祇是「物」不是真物(不真)而已。物既不真,又能在何處可以找得到真物呢(萬法皆空也)?諸經都說:色的體性本空,不是待色壞以後才成空;這是色空不二之理,可以明白聖人乃是即萬法以見性空。因為萬法本性自空,那裡用得著去截割,分析之後方成空呢?可知執「本無」之見的人,是墮入斷滅空見了。我們看「維摩詰經」說:菩薩病者,非真非有。乃明不真之意;「超日明三昧經」云:不有受,不保命,四大皆虛也。是顯即空之旨。三藏中其他經文如此開示的還多,文雖有不同,但都是顯示色空不二之旨無異。
    「放光般若經」說:第一真諦無成無得,世俗諦故便有成有得。此因真諦離緣,所以無成無得;俗諦緣生,乃有成有得。然二諦都從緣生,真諦離緣是真,住俗諦便是假;所以有得即是無得之偽號,無得即是有得之真名。雖然真,但真而非有;雖然假,但假而非無。可知:說真未嘗有(萬法皆空),言偽未嘗無(緣生不無);真與偽看似不同,其理卻不異也。所以「大般若經」說:真諦俗諦有差異嗎?答曰無異也。此經直接辨明真諦非有與俗諦非無,雖有真俗二諦之名,實則真俗不二,中道之體是一非異也。
    是故,萬物果然具有其所以不有,有其所以不無。有其所以不有(真空),故雖有( 乃幻有 )而非有;有其所以不無(妙有),故雖無而非無(非斷滅)。雖無而『非無』,就不會成為斷滅空;雖有而『非有』,並不是真有。既然「有」不是真有,那末就用不著宰割事跡以求`無'了;可見有與無,名稱雖不同,其義卻是同一也。
註:論文中:夷= 殺也,平也。  跡= 事跡,事相。
古人云:二諦並非雙,言單未曾各。宗門謂:一雙孤雁,搏地高飛;一對鴛鴦,池邊獨立。這都是說明真俗不二,理事圓融之旨,讀者當悟此。
    所以維摩詰經中,長者子寶積童子頌歎曰:說法不有亦不無,以因緣故諸法生。這是說,如來說法,與真諦實相相應,有說無說皆絕;有無既絕,何以又現一切言說?是因為從俗諦因緣而生諸法也。
    又瓔珞經云:轉法輪者,亦非有轉,亦非無轉,是謂轉無所轉。同上經文一樣,有無雙絕,結論就是「轉無所轉」;與「說無所說」,完全相同。如來在世八十年,三百餘會大轉法輪,都是轉無所轉,凡夫不達,卻妄執著定有定無,不能了解大乘經論的隱微意義。
  為什麼呢?如果說萬物定無,那末斷見就不是迷惑見了;若說萬法定有,則常見就是正確見了。可是,因為萬物非無,可知斷滅邪見乃是迷惑之見(正破本無、心無二說);因為萬法非有,所以知常見之不確(破即色之說)。由此可見:非有非無,契此雙非,兩邊不著,第一真諦自顯,信乎此說也。
    道行經云:心亦不有、亦不無。中觀論說:物從因緣生,緣生(當體即空)本假故不有;緣起本不有而今有,故不無。懂得了這個道理,就知其所以然。
  其所以如此者:因為、若「有」是真(實)有,則「有」應該常有,怎麼會要待因緣會合之後才有呢?又如、若是真無,則「無」應是常無,怎麼會要待緣散才無呢?所以說:若「有」不能自有,必須待緣而後才有,才知「有」非真有;「有」既非真有,雖有、也不可以執為真有。「無」若是真無,就應湛然不動,方可說是真無;萬物若無,就不應繼續生起,有生起就是非無,這就可以明白有了緣起,就是「不無」。
    大智度論說:一切諸法,由一切因緣生故應有;一切諸法,由一切因緣生故不應有。一切「無」法,由一切因緣生故應有;一切「有」法,由一切因緣生故不應有。尋思這一段話,並不是祇說說幾句相反的話而已,而是特別指出、非有非無,乃是佛說因緣,用以破解外道斷常疑惑諸邪見也。因為,若是應有就應說有,不應說無;若是應無就應說無,不應說有。但大論之說有,是為假有,以明「非無」,是借「無」來辨別「非有」;名雖二而事只一。文字上似乎不同,但若能領會其一真的道理,萬法唯一真,就不會有異而不同的差別了。
    由此看來,萬法果然是「不有」,不可以強執為有;果然是「不無」,不可以強執為無。為什麼?因為若說它實有,它是因緣生物,當體即空,不是真實生起;若說它無,則因緣生起之時事相已成,有形相就不是真實的無。非真生非實無,兩者都不是真實,不真故空,於是「不真空」的意義在此顯明。
    故放光般若經說:諸法假號為名,名字不真,以假故不真。此指但非實有,非是絕無。譬如有幻化人,非無幻化人,祇是說幻化人不是真人之意。如果我們用非物去找其物,如木賊、地龍,那裡能找得到這樣的賊、這樣的龍呢?又如果我們用非名去找物,如想要火,卻叫冰,能得到火嗎?由此,我們應當了解,名只是假號,物乃是幻化,所以名不當實。實不當名;了解名相原虛,萬物全是空幻(萬物安在),則妄想不生,於是心境乃能兩空,真俗不立,中道顯現矣。
    再看中觀論說:諸法實相,無有彼此(法本一真也)。但此人以此為此,以彼為彼;另人則以此為彼,以彼為此。彼與此沒有固定之名,迷者卻執著一定的成見,才有了這種妄計混淆。可見,彼與此並非有,而迷人卻妄執為一定有一定無,正如翳眼空華,病耳蟬鳴一樣。
    既悟彼此原非實有,就當知還有什麼可以執實的呢?萬物(法)非真,只有假名,原無實義。所以成具經說:諸法無所有,而強立其名。莊子(莊周)「齊物篇」云: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;以馬喻馬之非馬,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。天地一指也,萬物一馬也。其意是說:人都各執己見為是,如甲指說某事物,必說乙指說為非;反之亦然。又如睹戲中之籌碼(馬),本身並無是非,但持用人各持己見而說其是、其非;天地萬物之被情感所固執迷惑,莫不如是。看到成具經所說之「妄想原空」,莊周所說之「是非無主」,就可以知道這類經論深奧,影響久遠的言論,到處都是,那裡會不顯明呢?聖人明瞭此理,所以他們度化各類眾生,能夠千百億化身而不動真際,入眾生界而不被惡濁煩惱所障礙;就是因為他們了解萬法本空即真,用不著分析才使其成空成真之故。所以經上說:甚是神奇!世尊不動真心而建立萬法;因為怹不是離真心而建立,建立處就是真心啊!
  這樣看來,道遙遠嗎?道就在眼前,凡所接觸都是真道,人只因迷惑不覺而成凡,如悟即成聖;聖遙遠嗎?體悟了非有非無的中道第一義諦,立刻頓超生死,永證無為,成為聖者!

【原文】  般若無知論第三
  夫般若虛玄者,蓋是三乘之宗極也。誠真一之無差,然異端之論,紛然久矣。
  有天竺沙門鳩摩羅什者,少踐大方,研機斯趣。獨拔於言象之表,妙契於希夷之境;齊異學於迦夷,揚湻風於東扇。將爰燭殊方而匿糴涼土者,所以道不虛應,應必有由矣。弘始三年,歲次星紀,秦乘入國之謀,舉師以來之意也。北天之運數其然也。大秦天王者,道契百王之端,德洽千載之下,游刃萬機,弘道終日,信季俗蒼生之所天,釋迦遺法之所仗也。時乃集義學沙門五百餘人於逍遙觀,躬執秦文,與什公參定方等。其所開拓者,豈謂當時之益,乃累劫之津梁矣。余以短乏,曾廁嘉會,以為上聞異要,始於時也。然則聖智幽微,深隱難測。無相無名,乃非言象之所得。為試罔象其懷,寄之狂言耳,豈曰聖心而可辨哉!試論之曰:
  《放光》云:般若無所有相,無生滅相。《道行》云:般若無所知、無所見。此辨智照之用,而曰無相、無知者,何耶?果有無相之知、不知之照,明矣。何者?夫有所知,則有所不知。以聖心無知,故無所不知。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故經云:聖心無所知,無所不知。信矣!是以聖人虛其心而實其照,終日知而未嘗知也。故能默耀韜光虛心玄鑒,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者矣。然則智有窮幽之鑒而無知焉,神有應會之用而無慮焉。神無慮,故能獨王於世表;智無知,故能玄照於事外。智雖事外,未始無事;神雖世表,終日域中。所以俯仰順化應接無窮,無幽不察而無照功。斯則無知之所知,聖神之所會也。
  然其為物也,實而不有、虛而不無。存而不可論者,其唯聖智乎。何者?欲言其有,無狀無名;欲言其無,聖以之靈。聖以之靈,故虛不失照;無狀無名,故照不失虛。照不失虛,故混而不渝;虛不失照,故動以接麁。是以聖智之用,未始暫廢;求之形相,未暫可得。故《寶積》曰:以無心意而現行。《放光》云: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。所以聖迹萬端,其致一而已矣。是以般若可虛而照,真諦可亡而知,萬動可即而靜,聖應可無而為。斯則不知而自知,不為而自為矣!復何知哉?復何為哉?
  難曰:夫聖人真心獨朗,物物斯照;應接無方,動與事會。物物斯照,故知無所遺;動與事會,故會不失機。會不失機,故必有會於可會;知無所遺,故必有知於可知。必有知於可知,故聖不虛知;必有會於可會;故聖不虛會。既知既會,而曰無知無會者。何耶?若夫忘知遺會者,則是聖人無私於知會,以成其私耳。斯可謂不自有其知,安得無知哉?
  答曰:夫聖人功高二儀而不仁,明逾日月而彌昏,豈曰木石瞽其懷?其於無知而已哉。誠以異於人者神明,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。子意欲令聖人不自有其知,而聖人未嘗不有知,無乃乖於聖心、失於文旨者乎!何者?經云:真般若者,清淨如虛空,無知無見,無作無緣。斯則知自無知矣,豈待返照然後無知哉?若有知性空而稱淨者,則不辨於惑智,三毒四倒亦皆清淨,有何獨尊於般若?若以所知美般若,所知非般若,所知自常淨,故般若未嘗淨,亦無緣致淨歎於般若。然經云:般若清淨者,將無以般若體性真淨,本無惑取之知。本無惑取之知,不可以知名哉。豈唯無知名無知,知自無知矣!是以聖人以無知之般若,照彼無相之真諦。真諦無兔馬之遺,般若無不窮之鑒,所以會而不差,當而無是。寂怕無知,而無不知者矣。
  難曰:夫物無以自通,故立名以通物。物雖非名,果有可名之物當於此名矣。是以即名求物,物不能隱。而論云:「聖心無知」,又云:「無所不知」。意謂無知未嘗知,知未嘗無知。斯則名教之所通,立言之本意也。然論者欲一於聖心,異於文旨。尋文求實,未見其當。何者?若知得於聖心,無知無所辨;若無知得於聖心,知亦無所辨;若二都無得,無所復論哉!
  答曰:經云:般若義者,無名無說,非有非無,非實非虛。虛不失照,照不失虛,斯則無名之法,故非言所能言也。言雖不能言,然非言無以傳,是以聖人終日言而未嘗言也。今試為子狂言辨之。夫聖心者,微妙無相,不可為有;用之彌勤,不可為無。不可為無,故聖智存焉;不可為有,故名教絕焉。是以言知不為知,欲以通其鑒;不知非不知,欲以辨其相。辨相,不為無;通鑒,不為有。非有,故知而無知;非無;故無知而知。是以知即無知,無知即知。無以言異而異於聖心也。
  難曰:夫真諦深玄,非智不測。聖智之能,在茲而顯。故經云:不得般若,不見真諦。真諦,則般若之緣也。以緣求智,智則知矣。
  答曰:以緣求智,智非知也。何者?放光云:不緣色生識,是名不見色。又云:五陰清淨故,般若清淨。般若即能知也,五陰即所知也。所知,即緣也。夫知與所知,相與而有、相與而無。相與而無,故物莫之有;相與而有,故物莫之無。物莫之無,故為緣之所起;物莫之有,故則緣所不能生。緣所不能生,故照緣而非知;為緣之所起,故知、緣相因而生。是以知與無知,生於所知矣。何者?夫智以知所知,取相故名知。真諦自無相,真智何由知?所以然者,夫所知非所知,所知生於知;所知既生知,知亦生所知。所、知既相生,相生即緣法,緣法故非真。非真,故非真諦也。故《中觀》云:物從因緣有,故不真。不從因緣有,故即真。今真諦曰真,真則非緣。真非緣,故無物從緣而生也。故經云:不見有法無緣而生。」是以真智觀真諦,未嘗取所知。智不取所知,此智何由知?然智非無知,但真諦非所知,故真智亦非知。而子欲以緣求智,故以智為知。緣自非緣,於何而求知?
  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為無知故不取?為知然後不取耶?若無知故不取,聖人則冥若夜游,不辨緇素之異耶!若知然後不取,知則異於不取矣!
答曰:非無知,故不取;又非知,然後不取。知即不取,故能不取而知。
  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誠以聖心不物於物,故無惑取也。無取則無是,無是則無當。誰當聖心,而云聖心無所不知耶?
答曰:然。無是、無當者。夫無當,則物無不當;無是;則物無不是。物無不是,故是而無是;物無不當,故當而無當。故經云:盡見諸法而無所見。
  難曰:聖心非不能是,誠以無是可是。雖無是可是,故當是於無是矣。是以經云:「真諦無相故般若無知」者,誠以般若無有有相之知。若以無相為無相,有何累於真諦耶?
答曰:聖人無無相也。何者?若以無相為無相,無相即為相。捨有而之無,譬猶逃峰而赴壑,俱不免於患矣。是以至人處有而不有,居無而不無。雖不取於有無,然亦不捨於有無。所以和光塵勞,周旋五趣,寂然而往,怕爾而來,恬淡無為而無不為。
難曰:聖心雖無知,然其應會之道不差。是以可應者應之,不可應者存之。然則聖心有時而生、有時而滅。可得然乎?
答曰:生滅者,生滅心也。聖人無心,生滅焉起?然非無心,但是無心心耳;又非不應,但是不應應耳。是以聖人應會之道,則信若四時之質。直以虛無為體,斯不可得而生、不可得而滅也。
  難曰:聖智之無、惑智之無,俱無生滅。何以異之?
答曰:聖智之無者,無知;惑智之無者,知無。其無雖同,所以無者,異也。何者?夫聖心虛靜,無知可無,可曰無知,非謂知無。惑智有知,故有知可無,可謂知無,非曰無知也。無知,即般若之無也;知無,即真諦之無也。是以般若之與真諦,言用,即同而異;言寂,即異而同。同,故無心於彼此;異,故不失於照功。是以辨同者同於異,辨異者異於同,斯則不可得而異、不可得而同也。何者?內有獨鑒之明,外有萬法之實。萬法雖實,然非照不得。內外相與以成其照功,此則聖所不能同;用也。內雖照而無知,外雖實而無相。內外寂然,相與俱無,此則聖所不能異;寂也。是以經云:諸法不異者,豈曰續鳧截鶴、夷嶽盈壑,然後無異哉?誠以不異於異,故雖異而不異也。故經云:甚奇,世尊!於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。又云:般若與諸法,亦不一相,亦不異相。信矣。
  難曰:論云:言用則異,言寂則同。未詳般若之內,則有用寂之異乎?
答曰:用即寂、寂即用,用寂體一,同出而異名;更無無用之寂而主於用也。是以智彌昧,照逾明;神彌靜,應逾動。豈曰明昧動靜之異哉?故《成具》云:不為而過為。《寶積》曰:無心無識,無不覺知。斯則窮神盡智,極象外之談也。即之明文,聖心可知矣。

「新疏」云:般若有二,(1)本覺般若,即是眾生等有的智慧;大智度論翻為智慧,即華嚴所說: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。(2)始覺般若,即六度之一;然通淺深,淺則生空般若,深則法空般若。
「略注」云:般若,華譯智慧,乃諸佛妙契法身之實智也。經云:諸佛智慧甚深無量;因此名為根本智。法界幽玄,非此莫鑒,故又名本智;三乘同秉此智為因,但心有大小不同,唯佛為極。論主以前不遷、不真二論,顯真俗不二之真諦為所觀之境,以此般若為能觀之智;即是以無知般若,照不二之中道為因,以將證不生不滅之涅槃為果,依此序列論。
般若之用有三:一實相般若,因般若是一切諸法的實相故。
二觀照般若,即中道妙心之實智,照中道之妙理,理智冥一,平等如一;故理事雙彰,權實並顯,又稱二智。
三文字般若,一一文字能顯總持,亦即文字以明般若也。
無知:⑴離妄─本無惑取之知,故曰無知。
      ⑵顯真─①本覺離念─靈知獨照,知即無知。
            ②始覺無知─窮幽亡鑒,撫會無慮,故無對待之知。
            ③文字無知─文字性空,非知非不知,仍曰無知。
          雖然三義,實無差別;因為真諦(第一義諦)無相,亡知絕鑒,照體獨立,無有對待,實在是「無知」的意義。
(編者):六祖云:無上大涅槃,圓明常寂照。這是說,真如理體有五個特性:
圓,就是圓滿,一切萬法無不具足;
明,就是妙淨明心,無量的智慧,無有一法不通達、不了解;
常,無始無終,永恆不變;
寂,就是真如妙體,如如不動;
照,就是真如妙用,靈鑒不昧。因此,古大德都用`圓鏡'作比喻,來說明理體圓明寂照的作用與特性。圓鏡比喻理體,圓滿而一切具足;鏡面光明,比喻妙淨明心的般若智慧,任何事物,不論多少,不管遠近,都能夠照得清清楚楚。不會遺漏,不會變形;胡來胡現,漢來漢現,遠山近水來、遠山近水現,群山叢林來、一山一木不缺現。雖然如此照現萬物,但鏡體並沒有絲毫移動去遷就物體,去尋找物體,只是如如不動,是為「照而常寂」;沒有東西來,鏡面乾乾淨淨,靈光明耀,萬物來感才有應,是為「寂而常照」。
       我們要知道,諸佛與萬物同體,同處在一個法界中,可是諸佛的般若妙智,靈光閃耀,對萬物無不在知中;但眾生的真心卻被五陰肉體圍困,成為如來藏,不能發揮作用,是為迷人。迷人之知都是世智辨聰,懂得越多,煩惱愈多,迷得愈深,所以稱之為『知而無知』。諸佛如來對萬物無所不知,卻如如不動,必須有感才有應,所以名之為『不知而知』;非真無知也。
    般若之被稱為「虛玄」,是因為它幽遠絕待(虛),亡知絕照(玄);非知非見(虛),不有不無(玄)。三乘都宗尚般若,各各修學,但以取不取,知無知之差,即是心有大小不等,自成菩提之果,亦有大小不同;但真理唯一,至當無差。然而,因修學意見各有不同,異說遂紛紛而起;余豈好辯哉,不得已乃造此論也。
    ( 下面數行只表人事,無關論說,略去未解。 )
然而般若聖智幽遠微密,深奧難測,故經云:諸佛智慧甚深無量,其智慧門難解難入,一切聲聞辟支佛所不能知,不退菩薩亦不能測。此實因般若之體,離名離相,不是言詮義象之可思議之故。今為應虛相之求,只好運用一些文字解說,來模擬述說無象之象,以曉讀者;但這並不是說、聖人之心可以用文字闡說者也。 
註:罔象= 語出莊子:黃帝遺留玄珠(道也)在崑崙山丘,使智者索之不得,乃囑罔象者(虛無其懷,與智相應也)索之,即得。

    狂言= 亦出莊子,謂大而無當之言;此處用作謙虛之辭。
在本篇,我試著談談我的看法:
    「放光般若經」云:般若無所有相,無生滅相。「道行經」說:般若無所知,無所見。兩經都是要闡明妙智的照用;因為既有智有用,就應有相有知,而現在卻說無相無知,何以如此呢?由此而知:果然是有`無相之知,不知之照'了。
    何以呢?凡夫如有所知,則滯於一境,一定就有所不知;但是聖人之心,虛靈絕待,境智雙忘,能所俱絕,即是無知;因為無知,光明遍照,所以無所不知。由於不知之知,乃謂之`一切知',所以思益經說:聖心無所知,無所不知。真令人信服!
  因為聖人的心總是虛明無知,所以實能發揮照用至極點。於是終日能知而未曾有所知;這就能夠沈默守慧,深藏才能,不用其知。所以就能夠空靈其心,而無幽不照;關閉世智,阻塞聰明,而真知更能覺照深遠,無所不知。
  所以實智(真智)照理,有能窮幽遠的鑒照能力而無知(心境兩忘也);權智(俗智)以應用難測,故名為神,能俯順群機,有感、則無思慮作意而必應。權智由於無思慮作意的束縛,所以能夠超越世間的一切思量而稱王第一;實智照理而無知,其玄妙的鑒照能夠超越事物之外。
  但須知,實智鑒照雖超越事物之外,但一切法皆真,故觸事而真,並不是無事;權智雖超越世俗,但不捨度生,終日仍是住在世間。於是乃能隨機順應以化度眾生,無窮無盡;而實智鑒照遍及法界,雖無幽不察而無照見之勞。這就是所謂「無知之所知」,實乃聖智的無知而知,與俗智的知而無知的結合 所成也。
    然則,般若本有真實之體,但無相而不可見;本體虛靈空寂,而鑒照之功用常在(不無);聖智如此非常情知見之境,非語言所可論及,祇能存之而不可論也。
  為什麼?若說它有,卻無形無相,不可以名相描述;若說它沒有,但聖人鑒照萬法,應機接物,任運不缺,不可以說其無。聖人這種玄妙任運,所以能虛靈空寂而不離鑒照(寂而常照);無相無名,所以能鑒照而不離空寂(照而常寂)。由於照不失常寂,故能混雜生界而不染不縛,本體不變;由於常寂而不失鑒照,故雖寂滅而仍能現身三界,隨類有應以接度眾生。所以,聖人的智用從未稍停,但若求其智用的痕跡形相,則了不可得。故「寶積經」說:以無心意而現行。(以無心作意而現行,則現身如水月,說法如谷響。)放光般若經說: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。(不離真心當處而建立宇宙萬法)。所以聖人的事跡千千萬,而其宗旨目標只是唯一教化而已。
    由此可知:般若可以空寂而常照,真諦可以無相而了知,萬物(俗諦)雖紛動而即靜( 緣生而性空也 ),聖人的應機接物可以無為而為;如是,則聖智可以不知而自知(實智),不為而自為(權智)了。那還要知些什麼呢(無知)?為些什麼呢(無為)?
註:論文到此總結,說明了、般若寂照不二(寂而常照,照而常寂),存泯互融。最後兩個?意指不可住著,要遣之又遣;稍有所住,便落妄想,著我人相,即非菩薩。下接九個問答,解決前面所說或有之疑問。

難一云:( 略注云:此為「有知不矜難」─由於前面所說:智有窮幽之鑒而無知焉,神有應會之用而無慮焉。於是難之曰:既然有知有會,怎麼可以說無知無會呢? )
聖人的真心獨一靈明,鑒照萬法,隨機應化,在在都能適應眾生需求。由於能鑒照萬物,所以了知一切境物而無所遺漏;由於在在都能適應眾生需求,所以有感即應,應機不會錯失。應機不會錯失,那一定是有機可會;了知沒有遺漏,那一定是有能知之心於可知之境。既然一定有能知之心於可知之境,可知聖人就不是無知;既然一定有機可會,可知聖人決不會是空虛無會。由此推論,既然是已知、可會,為什麼卻說無知無會呢?
若說、這是聖人忘知忘會;那只是聖人謙虛自重,不認為這是自己的能為,但外人卻仍會將此能知能會之靈智歸於聖人,無私成私罷了。這只可以說是、不自認為是自己的能知能會而已,但怎麼可以說成為無知呢?
答曰:聖人普度眾生,大仁高於天地,然而化而無化,不住化相,顯現大仁不仁的形象;實智照理,光超日月,卻無所分別,不慮而知,頗似高度無知;這種無知即知,怎麼會同於木石的無知呢?只是因為般若智慧神妙靈明,不同於凡夫的世智辨聰,故不能從事相上去尋求。你的意思是說:聖人不自誇能知,而聖人未嘗無知;如果這樣,那就違背了聖人的真心,且失掉了言詞的意旨。為什麼呢?大般若經曾說:真般若,清淨如虛空,無知無見,非師法自然之智、故無造作,非因緣生、故無緣;由此可見,知即無知了,還用得著閉目塞聰,絕聖去智,狀如木石時,才能叫做無知嗎?
根據這段經說,如果你以為般若本是有知,但以性空,所以「般若清淨」的話;那麼一切煩惱都是性空,怎麼分辨智與惑呢?凡夫的貪瞋癡三毒,與四倒妄見都是性空,都成了清淨,怎麼能獨尊般若呢?
四倒= 凡夫以無常為常,以苦為樂,以無我為我,以不淨為淨;稱為四種顛倒妄見。
  如果你以所知之真諦清淨來讚美般若的話,這樣,真諦便為所觀之境,般若乃能觀之心,故所知不是般若;而且真諦本自常淨,現在變成了所觀,形成對待,反而連累般若成了不淨;這樣一來,真諦也就不可能以清淨來讚美般若了。
  須知經中所說的「般若清淨」,是因為般若的體性真淨,本無惑取之知的緣故;既然本無惑取之知,那就不可以叫它為「知」了。所以並不是以絕然無知、叫它「無知」,而是真知本無妄知,所以名之為「知即無知」。
  所以聖人以無知的般若,鑒照無相的真諦;真諦本無三乘得證淺深之痕跡,所以般若也就沒有差別無窮的鑒照。於是,般若應會群機而不致有所差失,有感而應並無合理與否之別;則真諦自然寂靜無知,而無所不知矣。(怕= 音拍,通泊,無為也恬靜也。)

難二曰:( 略注云:二名互違難也,乃從俗諦以名求實,而難名與實相違。)
物體本來沒有名字,所以給它們各取一個名字以資分別;物雖本無名,如果取了正確的名字,名能召其物,不會錯應,故名正則物順;用正確的名字以召物,物不能隱藏,也不會錯誤(如叫水水來,呼火火應)。而論中說「聖人的真心無知」,又說「無所不知」;其意當是:無知未嘗知,知未嘗無知(若無知則不曾有知,若有知則不曾無知),這是立名建教以溝通言談的本意。然而論者所謂「知即無知」的說法,本希望聖心是唯一,但用詞前後矛盾;前後用詞既矛盾,要求聖心唯一,那就不可能了。
為什麼呢?若是「知」得之於聖心,就不必談「無知」了;若是聖心「無知」,就不必說及「知」;若是「有 無」聖心都無得,那就沒有什麼可論說的了!
答曰:諸經都說,般若之義,無名(不可以實求)無說(不可以言得),非有非無,非實非虛;虛不失照,照不失虛。此乃無名之法,實在不是言詞所能表達出來的。
雖然不能用言詞表達說明,但若不用語言,卻又不能傳達這個真理,所以聖人終日說法,而又未嘗說過一個字;現在因為你的問難,我不得已大膽來辯論一番:
聖人的真心離知見作緣諸相,微妙而無相,故不可以為「有」;靈妙照理達事,用無怠息,故不可以為「無」。既然不可為無,則靈知朗照,實智永在不移;既然不可為有,則名言教理皆絕。所以說「知」,並不是真正有知,只是借個「知」字、來說明它的鑒照作用;說「不知」,並不是說絕然無知,只是用個「無」字、來表明沒有感取之知相。可知、辨明無妄知之相,並不是「無」;說明它的虛靈而能鑒照,卻也不是「有」。
既然體虛真照卻非有,故知而無知;無妄知即非無,故無知而知。因此、知即無知,無知即知,我們不可以因為言詞有所差異,就異解於聖心。

難三曰:( 略注云:以緣會求知難;謂真諦為所緣之境,既有所緣,定有能緣之智,非無知也。 )
真諦法性深廣玄妙難思,唯般若之智能證,故聖智的功能因此而顯現;所以經云:不得般若,不見真諦。可見真諦就是般若之緣了。於是,真諦為所緣之境,般若乃能緣之智,以緣求智,智即知也,怎麼能說無知呢?
答曰:以緣求智,智非知也。
為什麼呢?放光般若經曾云:不緣色生識,是名不見色。其意是說:凡不因五陰(色)而起分別者,是名不見五陰;因為已離身心,故不見身心相,即是離緣,離緣即不可以緣求知。又云:五陰清淨故,般若清淨。清淨就是空,五陰本空,所以般若也空;空則離緣,非有知也。如今般若是能知,五陰乃所知,所知本空;所緣既空,則能緣亦空,空何有知?故離緣無知也。是由於能照所見皆空,所以知即無知,但不從緣來耳。
談到能知之心、與所知之境;如果是妄心與妄境相待則有,如果是真心真境相待則無。真心真境寂然無相,故一切無有;妄心妄境對待,故萬物不無。萬物之不無,是因為心境昭然,由因緣所引起;一切無有,是因為心境兩忘,照體獨立,故不因境有,不借緣生。由於緣所不能生,故以真心離緣之智去照寂滅之境時,非有所知也。但妄心妄境對待,緣乃興起,知與緣相因而生;由此可知:(妄)知與無知(真知),皆由`所知'境而生(心境相待,妄心取相故有知,真心離緣故無知;知與無知皆因心境,但取不取耳)。
為什麼呢?如果真智分別所知境而取相,即名(妄)知;可是真諦本來無相,既無所緣,亦無分別,所以真智無知。其道理是:所知之妄境未對心時,尚未為境;但現前境卻牽起內心,即是因境生心,心能知也。所知妄境既生妄心,則妄心亦生妄境;知與所知既然相因而生,即是因緣所生法。緣生之法,假而非真;非真,就不是真諦。( 問難以真諦為所緣之境,今答以緣生乃妄法,非是真諦,何所緣也?)所以中觀論說:物從因緣有,故不真;不從因緣有,故真。今真諦名`真',真、就不是因緣生;既非因緣生,所以無有一物能從非緣而生也。( 故離緣真諦,怎麼能生般若之知呢? )所以經有云:不見有法非(無)緣而生。所以真智觀照真諦,未曾取其為所知之境;既未取所知,真智從何處得知呢?但真智並非絕然無知,祇是不取所知之境而已;真諦也不是所知之境,所以真智亦非知。你欲以緣求智,所以以智為知;當知智無分別,知有分別,真妄不分,何以興難?真諦離緣,緣本非緣,向何處可求知哉?

難四曰:( 略注云:前云不取之知,今以有知無知不取皆非、二義雙關難。)
前論中說「不執取」:是無知而不執取呢?抑或是知後才不執取呢?如果是無知而不執取,那聖人就是瞢然無知,好像在黑夜中走路,分辨不清黑與白色;若是知後才不執取,物已存在,恐怕難以不取也。( 凡夫心受境變,聖心如如不變。)
答曰:不是無知而不執取,也不是知後才不執取(雙非);是知即不取,所以才能不取而知。

難五曰:(略注云:聞上、心境皆非,故從、不取心境、俱成斷滅以難。 )
前論中說「不取」,確是因為聖心了解物性本空,無我無法,故不取著於物,所以沒有迷惑的執取。但若無取,則無、認萬物懷萬物之心;若無懷萬物之心,則無當境應機之實。如此無懷又無應,還有什麼能稱為聖心呢?這不是成為斷滅了嗎?還說什麼聖心是無所不知的呢?
答曰:對!說到無應境之心(無當):如果只應一境之心,則會滯而不通,若無應心,則境寂心空,真心遍知,就能對萬物無所不應。說到無認無懷之心(無是),即是無取之心,則心空境寂,法法皆真,就能對萬物無所不懷。
對萬物無所不懷,則聖人心境兩忘,是非全滅,故雖懷而不見有所懷;對萬物無所不應,就更無外境與心為緣而應,所以能應而不見有所應。故大般若經說:菩薩行般若波羅蜜,盡知一切眾生之意。又說:行般若波羅蜜,於諸法無所見。由此可見:萬法唯心,無有一法可見也。
新疏云:有當有是,則屬惑取;求當求是,終不得真當真是;無當無是,如上說。

難六曰:( 略注云:聞上、心境俱泯,遂疑捨有入無,故以立難。 )
聖心並非不能認物懷物(心能了境),祇是境相既空,是念亦寂;雖然境空心寂,不可有是(懷物)有當(應境),是否就應當安住於這種無是無當的境界呢?就像經上所說的「真諦無相,故般若無知」,是因為般若沒有「有相」之知(有相自然會損害般若得不到知);那末,若以「無相」為無相,則真諦無相,般若無知,心境俱無,還能安住於此嗎?(何累[損害]於真諦邪?)
答曰:聖人沒有「無相」這個執著(無無相)。為什麼?若執著於無相,則心有所住,「無相」就成為「相」了。捨執「有」而執「無」,猶如人在尖山頂上害怕,趕緊翻身跳下崖溝,其實兩者都有生命的危險;所以聖人處「有」而「不有」,居「無」而「不無」。雖然不取有無,但也不捨有無;所以聖人才能在眾生塵勞中,和其光而同其塵,周旋於六道而普度眾生。不動本體,應現一切,寂然而往;幻化而來,千變萬化而心無所住。悲智相導,恬淡寂靜,無為而無所不為;怎麼能用有用無來比擬呢?

難七曰:(略注云:以權智生滅,不達動靜一如而難。 )
聖人的真心雖然無知,但權智應機度化的功能不會差錯,於是機熟可應者應之,未熟不可應者暫置之。這樣,就是聖心在應時生,不應時則滅,是否如此呢?
答曰:所謂「生滅」,是指凡夫的生滅心,聖人無心,生滅從何而起?所謂聖人「無心」,不是如木石之無心,只是不以生滅心為心之意;也不是「不應」,只是有感才應,機未熟時要待機也。所以聖人的應機交會之道,確實如春夏秋冬各季的特性,適時變化,決不失時;因為聖人是以寂滅(虛無)為本體,本無生滅,故不可得而生,也不可得而滅。

難八曰:(新疏云:真妄不同,而云俱無;俱無則同無生滅,智惑何分? )
聖智(實智)無知,惑智(權智)也無知,都無生滅,二者有何分別呢?
答曰:實智是為「無知」,惑智是為「知無」,其無雖同,但其所以無的意義卻是不同。何以呢?因為聖人的真心遍計已斷,識相已滅,寂然不動,絕無妄法,更無妄知之體可令無之,祇好稱之為「無知」以表之。惑智就是權智,亦即後得智,權智照惑,即是有知,但了妄本空,知妄原無,可以名之為「知無」,不可以說是無知。
更進一步說:無知、是般若本絕諸妄的「無」;知無、乃是鑒照真諦性空,無有妄知的「無」。所以,般若(心)與真諦(境)二者:說用,同為寂靜而一有鑒照之異(寂而照);說寂,一寂一照之異而同歸於寂(照而寂)。照而寂同,則心境雙泯,均不起念(無心)於心境;寂而照異,則智境歷然,不失鑒照之功。所以說同,是即異而求同;說異,是異其所不異(心境俱存,照用同時)。因此,不可因為用異而說同,不可因為體同而說異。
為什麼?內心有獨一無二寂照之明光,外境有萬法之真實;萬法雖實,若沒有智照則不得其實,必須內心與外境相輔(智得境而照用全彰,境得智而真常獨露。),才能完成鑒照的功用,因此聖人於`用'不能同(非境無以顯智照之功)。
內心雖能寂照卻無知(無對待之知),外境雖真實而無相(實相無相),無知無相,心境雙泯,內外寂然,因此聖人於`寂'上不能異(心境雙亡,如何異?)。所以經說:「諸法不異」者,並不是要截長補短(截鶴腳接於鴨足使等高),或移高填低( 移高山頂填山溝使地平 )以後,才算不異,祇是要於(境)異處見不異(真心),才能做到雖(境)異而(心)不異。因此,大般若經說:甚奇,世尊,於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。又說:般若與諸法,亦不一相,亦不異相。實在都是應該信受的聖教!

難九曰:(略注云:聞上寂用,疑為二,乃有此難。)
  上論說:於用則異,於寂則同,不知在般若中,有沒有「用」與「寂」的相異處?
    ( 疑聖心唯一,如何有寂照之二,二則非一,一則非二也。「新疏」 )
    ( 不達動靜一源,故疑寂用兩殊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 「略注」 )
答曰:用即是寂,寂即是用,用與寂本是一體,本乎一心,因動靜而出異名而已;所以不會有缺用之寂而能完成其用者。因此,實智愈無知,照用愈明朗;權智愈寂靜,感應愈勤動;這不是用明昧動靜來區分其差異,而是表明權實一心,寂照雙含,祇是一體之兩面而已。所以成具經云:不為而過為。意謂,無為而無不為,且過為;無為,實智也,無不為且過為,權智也,可知權智乃實智之權宜也,二權一體也。寶積經云:無心無識,無不覺知。更說明了離妄之智,無所不知;即是「般若無知無所不知」之意。這種權智照物(窮神),實智照理(盡智)的玄妙道理,乃是超越想象以外的理論,難以用一般語言來說明,祇能用前面所引諸經文的聖言量,才可以使我們領悟到般若之至理。


劉遺民書問附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晉彭域人,名程之,字仲思。因世亂不欲出仕,依慧遠廬山蓮社念佛隱居。
【原文】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遺民和南:頃餐徽聞,有懷遙佇。歲末寒嚴,體 中如何?音寄壅隔,增用抱蘊。弟子沈痾草 澤,常有弊瘵耳。因慧明道人北遊,裁通其情。 古人不以形疏致淡,悟涉則親。是以雖復江 山悠邈,不面當年,至於企懷風味,鏡心象迹, 佇悅之勤,良以深矣。緬然無因,瞻霞永歎,順 時愛敬,冀因行李,數有承問。伏願彼大眾康 和!外國法師休納!上人以悟發之器而遘 茲淵對,想開究之功,足以盡過半之思;故以 每惟乖闊,憤愧何深。此山僧清常,道戒彌勵, 禪隱之餘則惟研惟講,恂恂穆穆,故可樂矣 。
【語譯】
遺民頂禮:近聞美名如饑得食, 遙立遠望思懷不已. 歲末嚴寒貴體如何?音信阻隔 懷念之情與日俱增。弟子如同山野病夫, 常有無明煩惱纏身。因慧明道人北遊, 才得信息獲知尊處情況。古人不因形疏而情淡, 乃以悟道為親,因此雖有千山萬水阻隔,縱然過去從未見過面,但對上人風味的企仰與懷慕,如鏡心象跡,悅慕思念,日益深厚;儘管如此,卻仍緣乏一面,祇有遙望北方霞光而長嘆,隨時將敬愛之心、寄託旅人轉達;亦感謝上人數次音訊,並祝北方大眾康和,敬候羅什大師法安! 上人你以自悟天才,又遇到淵博良師,乃想開究般若智慧之功,必定能夠事半功半;因此我自省迷昧迂闊,不得般若要旨,慚愧悔恨更深! 這裡僧眾如常,修道持戒日進,坐禪之餘則研經講法,和睦端莊,令人心生歡喜。

弟子既以遂宿心,而茲上軌,感寄之誠,日月銘至。遠法師頃恒履宜,思業精詣,乾乾宵夕。自非道用潛流,理為神御,孰以過順之年,湛氣若茲之勤!所以憑慰既深,仰謝逾絕。
去 年夏末,始見生上人示《無知論》。才運清俊,旨 中沈允,推涉聖文,婉而有歸。披味殷勤,不能 釋手。直可謂浴心方等之淵,而悟懷絕冥之肆者矣!若令此辨遂通,則般若眾流,殆不言 而會。可不欣乎!可不欣乎!
弟子巳遂平生之志,又接受上乘佛法,感恩戴德如日月之增。慧遠法師定深戒嚴,精進不已,禪思道業 精嚴深詣,早早夜夜都不休息;他若不是般若功力深潛內心,統御事理,又有誰能在巳過六十之年歲,精力尚如此旺盛! 這就是我的托身歸處,與獲得安慰的心情,從此我謝絕一切世緣,專心隱居以修道。
去年夏末,一見到道生上人,他就交給我「般若無知論」;此論文筆清雅,才思俊美;立意正確,內容深刻。推論所源,佛經有據;措詞委婉,旨有所歸。反復玩味,不能釋手;真可謂洗心於方等之淵,明心於絕惑之境! 若令此論通行天下,則般若學各派,幾乎不必講說,都可以心領神會了;可不欣慰之至!可不欣慰之至!

夫理微者辭險,唱獨者應希。苟非絕言象之表者,將以存象而致乖乎?意謂,答以緣求智之章,婉轉窮盡,極為精巧,無所間然矣。但暗者難以頓曉,猶有餘疑一兩,今輒題之如別。想從容之暇,復能麁為釋之。
然而,「般若無知」的道理隱微而文辭又難懂,因此唱者獨、而應者必希。如不能超越於言象之表者, 必將執於言象而有悖於般若。我意是謂, 難三「以緣求智」一章, 文辭婉轉, 推理縝密, 極為精巧, 無有隙漏; 只是我智短才疏,難以頓明, 仍有一二疑問, 今暫寫於別紙,待上人從容閑暇時, 再為我粗略解釋一下。

論序云:「般若之體,非有非無。虛不失照,照不失虛。故曰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。」下章云:「異乎人者神明,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。」又云:「用即寂、寂即用。神彌靜,應逾動。」夫聖心冥寂,理極同無。不疾而疾,不徐而徐。是以知不廢寂、寂不廢知,未始不寂、未始不知。故其運物、成功化世之道。雖處有名之中,而遠與無名同。斯理之玄,固常所彌昧者矣。
論文起始說:般若之體非有非無,非有則虛不失照;非無則照不失虛.因之說不動等覺,可以建立諸法。答問難第一又說: 聖人異於常人者在于其神明, 故不可以事相求之。又在問難第九有說: 用即寂、寂即用。神彌靜,應逾動。因為聖心無形相、無生滅, 般若理極同於無, 不疾而疾, 不徐而徐, 順其自然。因此、知不離寂, 寂不離知;故聖心未嘗不寂, 亦未嘗不知。故聖心能運用一切、成功化世之道, 雖處於有名之中, 然而卻與「無名」相差不遠。此般若無知的理論玄妙,固然能常常消除昏昧者的迷惑。

但今談者,所疑於高論之旨,欲求聖心之異:為謂窮靈極數妙盡冥符耶?為將心體自然靈怕獨感耶?若窮靈極數妙盡冥符,則寂照之名,故是定慧之體耳。若心體自然靈怕獨感,則群數之應,固以幾乎息矣。夫心數既玄而孤運其照,神化表而慧明獨存。當有深證,可試為辨之。疑者當以撫會應機變之知,不可謂之不有矣。而論旨云「本無惑取之知」,而未釋所以不取之理。謂宜先定聖心所以應會之道,為當唯照無相耶?為當咸其變耶?若覩其變,則異乎無相;若唯照無相,則無會可撫。既無會可撫,而有撫會之功。意有未悟,幸復誨之。
但是、我不太明白,上人立論本旨是要推究般若心智, 是來自靈體最高至妙的感應呢? 抑或是、心體靈泊自然的獨感呢? (其實二者都是理體的威力, 古人難以了解也。)如果是前者,則寂照二名, 本來就是定慧之體;若是後者, 以般若一力對應萬法,恐怕對應不了也。且般若智 (心數)巳寂,卻又孤運其照, 般若神智超然於萬法之外, 而其慧明卻又能夠獨存, 這種說法當有深切證明,為我辨明。(這正是`寂而常照,照而常寂’,劉不懂也。)我之所疑還是在:般若在所會之境,順眾生緣,觀其變化而說法,此當為有知,不可說是無知;然「無知論」卻說:本無惑取之知.卻未說朋其理由。只說`應該先定般若應會之道’;這是指:般若只照無相之真諦呢?或指應該常觀諸法變化呢? 若觀變化則異於無相;如只觀無相真諦,則無可會者可相應;既無相應, 卻又說`有相應之功。這層意思, 我也不了解, 請再教誨。  

論云「無當,則物無不當;無是,則物無不是。物無不是,故是而無是;物無不當,故當而無當。」夫無當而物無不當,乃所以為至當;無是而物無不是,乃所以為真是。豈有真是而非是、至當而非當,而云當而無當、是而無是耶?若謂至當非常當,真是非常是,此蓋悟、惑之言本異耳,固論旨所以不明也。願復重喻,以祛其惑矣。
論至日,即與遠法師詳省之,法師亦好相領得意。但標位似各有本,或當不必理盡同矣。頃兼以班諸有懷,屢有擊其節者,而恨不得與斯人同時也。
問難第五中說:「無當則物‥‥故當而無當。」(夫後) 若無一物會境於心, 達到極點, 就是至當; 若對物無懷無取之心, 達到極致, 就是無是。這明明是`真是’, 你卻說是`非是’`非當’; 如果說: 至當不是一般的當, 真是不是一般的是, 此語是悟者與惑者根本區別之所在; (此劉不懂佛家名相語法也)這就是我不明白此論主旨的原因, 希望上師多多曉諭, 來祛除我的迷惑。
論文被帶來廬山時,我與慧遠法師即刻詳細拜讀了;法師好像深會其意,但師承各不同,或是理未盡相同也。(此語非也, 同一佛理故) 論文很快就在同修中傳布開來, 常有與上人觀點合節者, 多憾未能與上人同處同研妙理也。

僧肇答劉遺民書    答書二幅,前短後長。
【原文】
不面在昔,佇想用勞。慧明道人至,得去年十二月疏并問。披尋返覆,欣若暫對。
涼風屆節,頃常如何?貪道勞疾,多不住耳。信南返不悉。八月十五日。釋僧肇疏答。
【語譯】
過去雖未晤面, 但思念之勤苦, 卻有增無減。慧明道人帶來去年十二月書信及所問, 反復細讀, 大有不久前曾對坐論佛,欣然悟入之感。涼風秋節已臨,近來貴體如何?貧道因勞成疾,賤體難挺也。信使已南歸,其他不一 一具告。八月十五曰僧肇書答。

服像雖殊,妙期不二;江山雖緬,理契則隣。所以望途致想,虛襟有寄。君既遂嘉遯之志,標越俗之美,獨恬事外,歡足方寸。每一言集,何嘗不遠喻林下之雅詠,高致悠然,清散未期,厚自保愛。每因行李,數有承問。願彼山僧無恙,道俗通佳。承遠法師之勝常,以為欣慰。雖未清承,然服膺高軌。企佇之勤,為日久矣。公以過順之年,湛氣彌厲,養徒幽巖,抱一沖谷,遐邇仰詠,何美如之!
每亦翹想一隅,懸庇霄岸。無由寫敬,致慨良深!君清對終日,快有悟心之歡也。
即此大眾尋常,什法師如宜。
你我的服飾與形象雖不同,但所求佛理目的卻是一樣;我們南北相隔萬里,然理趣契合如近鄰。所以遙望南天默念, 有慧遠法師及君主持, 窮理弘道就有希望了; 君巳遂隱居美志,明離俗佳願,超然事外, 內心法喜充滿也。每逢南人北來, 言及諸君談玄論道盛況, 何嘗不使遠方的我, 默默體會諸君唱和瀟洒的雅情呢! 這種清淡悠閑可惜與我無緣, 望君多多保愛。每有南僧北來,都承捎書致問, 十分感謝; 在此也願山中僧眾無恙,道俗都平安。承告慧遠法師一切安順, 十分欣慰; 雖未親受教誨, 然衷心欽佩法師崇高軌範, 企盼受教為時久矣。遠公雖已超耳順高齡,然清淳氣質愈勝,道術日增,培育僧徒於幽靜山中, 專一佛道無煩無惱, 遠近僧俗仰頌高風佳德,美何如也!
我每翹首遐思廬山勝景, 總遙願遠公給我庇佑; 無由直接問候致敬,感慨良深! 君能終日與遠公禪對,常有悟心之樂也。此間同修安如往昔, 羅什法師也如意。

 秦王道性自然,天機邁俗,城塹三寶,弘道是務。由使異典、勝僧方遠而至,靈鷲之風萃於茲土。領公遠舉,乃千載之津梁也。於西域還,得方等新經二百餘部,請大乘禪師一人、三藏法師一人、毘婆沙法師二人。什法師於大石寺出新至諸經,法藏淵曠,日有異聞。禪師於瓦官寺教習禪道,門徒數百,夙夜匪懈,邕邕蕭蕭,致可欣樂。三藏法師於中寺出律藏,本末精悉,若覩初制。毘婆沙法師於石羊寺出《舍利弗阿毘曇》胡本,雖未及譯,時問中事,發言新奇。 
秦王生性好佛, 悟性超凡, 護衛三寶如城塹, 雖日理萬機, 仍弘道不輟; 因之才使佛典和聖僧由遠方而來, 佛風萃集於長安;支法領法師(慧遠弟子)去西域取經一舉,實是千載救度眾生之橋樑也。他從西域請回方等新經二百多部, 請來大乘禪師一人,三藏法師一人,毘婆沙法師二人(專研究大小乘 四毘婆沙論者)。
羅什法師在大石寺講解新到新經, 他法藏深廣, 解經精湛, 常有獨到之處, 日有異聞。禪師在瓦官寺教習禪道, 門徒數百, 晝夜不懈,和睦整肅,令人可喜。三藏法師在中寺講律藏, 本末精密完整, 如看初刷新本。毘婆沙法師在石羊寺講「舍利弗作阿毘曇」梵文本, 雖未及譯出, 但時有人問及論中事, 法師解答新穎合意。

貧道一生,猥參嘉運,遇茲盛化,自恨不覩釋迦祇桓之集,餘復何恨?而慨不得與清勝君子同斯法集耳。生上人頃在此同止數年,至於言話之際,常相稱詠。中途還南,君得與相見。未更近問,惘悒何言!威道人至,得君《念佛三昧詠》,并得遠法師《三昧詠》及〈序〉。此作興寄既高,辭致清婉。能文之士,率稱其美。可謂游涉聖門,扣玄關之唱也。君與法師當數有文集,因來何少?
我個人一生多遇好運, 在此佛教盛化時際, 除了沒有親眼看到、釋迦佛在祗桓精舍為眾門徒講演佛法外, 再也沒有其他憾事了, 因而只有感歎 無緣與諸位清勝君子,一同聚集長安法會, 同沾法喜也!  道生法師近年在此, 同在逍遙園數年,每在言談中道及廬山各位, 常常稱頌讚歎; 他現已中途回返南方, 君得以與他重見也。我卻沒有問候於他,惘悵內疚, 何敢多說也! 曇威道人到來, 帶來你的「念佛三昧詠」詩, 以及慧遠上人的「三昧詠」及序;二作寄情甚高, 文辭清麗委婉。能文人士皆稱其美。此乃深游聖門,得真諦之唱也。君與慧遠師應多有詩文集作, 因何北來甚少呢?

什法師以午年出《維摩經》,貧道時預聽次;參承之暇,輒復條記成言,以為注解。辭雖不文,然義承有本。今因信持一本往南。君閑詳,試可取看。
來問婉切,難為郢人。貧道思不關微,兼拙於筆語。且至趣無言,言必乖趣。云云不已,竟何所辨?聊以狂言,示詶來旨耳。
羅什法師在丙午年(公元405)譯出維摩經,在他譯經過程中,我常放下工作,去聽他講解維摩經; 接受了他的講解觀點,參悟其理,立即逐條記錄, 作為該經注解。文辭雖不好,但其義都有所本。今托信使帶上一本, 君有閑暇安祥時, 可以看看。
來信所問,語意委婉而深切, 君雖有佳問, 卻使我這個答者,難以做到、像莊子所說郢人大鐵匠, 能用大鐵鎚去打掉鼻頭脂粉般的分寸。我思路粗淺,文筆又不佳;且佛理深奧,難以闡述,述之又難免悖理, 說說不停,竟不知何所辨也。我雖無奈, 但也只好聊以狂言,來酬答所問了。

疏云「稱聖心冥寂,理極同無。雖處有名之中,而遠與無名同。」斯理之玄,固常彌昧者。以此為懷,自可忘言內得,取定方寸。復何足以人情之所異,而求聖心之異乎。
疏曰「談者謂窮靈極數妙盡冥符,別寂照之名,故是定慧之體耳。若心體自然靈怕獨感,則羣數之應固以幾乎息矣。」意謂,妙盡冥符,不可以定慧為名;靈怕獨感;不可稱數以息。兩言雖殊,妙用常一。迹我而乘,在聖不殊也。
來信說:「論文說,聖心無形象無生滅,道理至極則同於無;故雖有名,卻與無名同。」此理玄妙, 必常使迷昧者實加迷惑。如果你以此.作你的思想,那你就可以忘掉有名無名之異,而在定中體驗、執心,不亂。就不必再用人心之異去對待聖心了。
信中又說:「無知論」說,窮靈極數.妙盡冥符,有別於寂照之名,當是定慧之體了。又說, 如果心體無為、靈泊獨感, 諸法感應, 也必幾乎息了。你認為, 妙盡冥符.不可以就是定慧之名; 靈泊獨感. 也不可以謂之諸法已息。兩名詞雖不同,然其妙用卻同; 行跡與我人雖異, 在聖卻不異。

何者?夫聖人玄心默照,理極同無。既曰為同,同無不極。何有同無之極,而有定慧之名?定慧之名,非同外之稱也。若稱生同內,有稱非同;若稱生同外,稱非我也。又聖心虛微,妙絕常境,感無不應,會無不通。冥機潛運,其用不勤。群數之應,亦何為而息耶?且夫心之有也,以其有有;有不自有,故聖心不有有。不有有故、有無有。有無有故、則無無。無無故,聖人不有不無。不有不無,其神乃虛。
為什麼呢?因為聖人玄心冥照, 理極同無,既已同「無」,則同無不盡; 既同無不極,又有何定慧異名呢?定慧之名,非同外另一名稱也。如名稱生於同內, 此名稱巳不是同了; 如名稱生於同之外, 則此名稱是自生, 非人所予。
再說, 聖心虛寂而隱微, 妙絕凡夫俗境, 故感無不應,會無不通; 神智潛照,照無所照, 其用不盡。用既不盡, 諸法之應又為何而息呢? 況且凡夫之有, 乃因緣所起之有, 并非自有有; 聖心無因緣有, 故聖心不有有。
故聖心有無有。有無有故即無無, 因此聖人不有不無。不有不無故,神智則虛寂無照。

何者?夫有也、無也,心之影響也。言也、象也,影響之所攀緣也。有無既廢,則心無影響;影響既淪,則言象莫測。言象莫測,則道絕群方。道絕群方,故能窮靈極數。窮靈極數,乃曰妙盡。妙盡之道,本乎無寄。夫無寄在乎冥寂,冥絕故虛以通之;妙盡存乎極數,極數故數以應之。數以應之,故動與事會;虛以通之,故道超名外。道超名外,因謂之無;動與事會,因謂之有。因謂之有者,應夫真有,強謂之然耳。彼何然哉?故經云:「聖智無知而無所不知,無為而無所不為。」此無言無相寂滅之道。豈曰有而為有、無而為無?動而乖靜、靜而廢用耶?而今談者多即言以定旨,尋大方而徵隅,懷前識以標玄,存所存之必當。是以聞聖有知,謂之有心;聞聖無知;謂等大虛。有無之境,邊見所存,豈是處中莫二之道乎!
何謂也?因為有與無, 是心智的影響; 言和象則是影響之所攀緣。有無沒了,則心無影響,影響既沒, 言象也就失了作用; 言象失用, 大道可盡於諸法, 就能窮靈極智。窮靈極數是要有無雙亡, 是非齊泯, 才是妙盡。妙盡之道在於無寄, 即不托因緣生, 本乎自有。這又在於無生滅無言象,能超然於言象生滅之外, 則能不滯而無不通。有無是非齊泯在於盡智, 盡智則無所不應, 故照必與事合; 毋滯而不通,所以道能超然名相外。道超名外,因而謂之無; 照與事合,因而謂之有。此有應為非有,因緣生故,並非真真有,強名真有。
那又是為什麼呢? 經上說: 聖智無知而無所不知,無為而無所不為。這種無言無相的寂滅之道, 豈能說有.就真有, 說無.便是真無嗎? 照而背寂, 寂而無照嗎? 而你現在所堅持的,多是根據文言以定性, 是在大方中找一角隅, 執著前識而標榜玄虛, 執其所執以為當然。於是. 聞聖人有知,便說聖人有心; 聞聖人無知, 就說聖人如虛空; 這種執有執無境界, 乃邊見所生, 豈是處中.莫執有無二邊的中道嗎?

何者?萬物雖殊,然性本常一;不可而物,然非不物。可物於物,則名相異陳;不物於物,則物而即真。是以聖人不物於物、不非物於物。不物於物,物非有也;不非物於物,物非無也。非有,所以不取;非無,所以不捨。不捨,故妙存即真;不取,故名相靡因。名相靡因,非有知也;妙存即真,非無知也。故經云:「般若於諸法,無取無捨,無知無不知。」此攀緣之外、絕心之域,而欲以有無詰者,不亦遠乎!
為甚麼呢? 要知萬物的名相雖各各不同, 但它們的自性從來都是唯一空性不變; 因其性空, 不可名之為物, 但又不能說它們不是物。凡人要用物, 於是用各種名相來區別它們; 了解萬物都不是物的人, 看到物就知道它們的真性是空。因此
聖人不執物為物,也不非物於物。不執物為物, 因萬物都不是真物; 不非物於物, 因萬物非無也。非真有.所以不取, 萬物非無所以不捨。由不捨可知萬法妙有存在, 法法皆真; 由不取當知名與相都是假有不真。名相假有故非有知, 法法皆真,非是無知。所以經說: 般若於諸法, 無取亦無捨, 無知無不知。可知,般若既超越凡人所攀之境,也超越了世俗認知之心,如此心境俱泯, 而你卻以有無來詰難, 那豈不是離般若更遠了嗎?

請詰夫陳有無者:夫智之生也,極於相內。法本無相,聖智何知?世稱無知者,謂等木石、太虛、無情之流。靈鑒幽燭,形於未兆,道無隱機,寧曰無知?且無知生於無知,無無知也,無有知也。無有知也,謂之非有;無無知也,謂之非無。所以虛不失照、照不失虛,怕然永寂,靡執靡拘。孰能動之令有、靜之使無耶?故經云:「真般若者,非有非無,無起無滅,不可說示於人。」何則?言其非有者,言其非是有,非謂是非有;言其非無者,言其非是無,非謂是非無。非有,非非有;非無,非非無。是以須菩提終日說般若,而云無所說。此絕言之道,知何以傳?庶參玄君子,有以會之耳!
又云「宜先定聖心所以應會之道,為當唯照無相耶?為當咸覩其變耶?」談者似謂無相與變,其旨不一,覩變則異乎無相,照無相則失於撫會。然則即真之義,或有滯也。
以有、無來問者:這種有、無的世俗知見,是由意識分別名相所生;萬法性空本無相,聖人無境,聖智自無可知。世人說「無知」,意謂同於木石虛空,及無情之物;其實,般若真智靈明鑒照,無幽不察,遍知未來,悉覺現在,十方三世,圓明了了,徹見萬法,無有不知之處,怎麼可以說為無知呢?而且無知是因相待而生於有知,在第一義中並沒有無知、有知。沒有「有知」,故說非有;沒有「無知」,故說非無。因此才能虛不失照( 寂而常照 ),照不失虛(照而常寂),湛然永寂,無有執著,亦不拘束;如此中道,真是妙絕常情,誰能動之以成有,靜之以成無呢?所以經上說:真般若,非有非無,不生不滅,一切皆非,故不可以言詞解說示人。為什麼呢?因為若執般若為有,則說其「非有」,意謂不是實有,並不是指絕對沒有;若執般若為無,則說其「非無」,這並不是指絕無,不是說它實無。若又執般若為非有,則說不是非有;若執為非無,則說不是非無;如此四句既離,百非自遣。所以須菩提告訴諸天子說:我所說(般若)者,常不見一字( 放光般若無住品 )。這種離言絕相的大道,不是知見之境,今欲以世知而求真智,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言傳呢?或許已得深證的諸君子,可以心領神會也。
來信又說: 應先定聖心所以應會萬物的方法, 再談「應會」; 此應會是指只照萬物無相的真諦呢?還是指應常睹萬物的變化呢? 在你看來, 似乎是指無相與變; 但二者宗旨不一, 睹其變則異於無相, 照無相則與其變不合調。如此, 要領會真諦的意義,迷惑之人就難以通達了。

經云: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」若如來旨,觀色空時,應一心見色、一心見空。若一心見色,則唯色非空;若一心見空,則唯空非色。然則空色兩陳,莫定其本也。是以經云「非色」者,誠以非色於色,不非色於非色。若非色於非色,太虛則非色,非色何所明?若以非色於色,即非色不異色。非色不異色,色即為非色。故知變即無相,無相即變。群情不同,故教有異耳。考之玄籍,本之聖意,豈復真偽殊心、空有異照耶!是以照無相,不失撫會之功;覩變動,不乖無相之旨。造有不異無;造無不異有。未嘗不有,未嘗不無,故曰「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」。以此而推,寂用何妨!
經云: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」依如來的指示,觀空與色時應此一心見色, 同時也見空。如果用一心只見色, 則只有色而無空; 如果用一心只見空, 則只有空而無色。如是便把色空割裂為二, 從而也認心必有二, 這就表明還不真正懂得佛的本意。因此, 經上說「非色」, 是否定「色」的實有, 不是否定「非色。如果用「非色 去否定了「非色,太虛天空就是非色, 那要用什麼去說明「非色是什麼呢?如果用非色來否定色之實有,那麼非色就不異於色了。既然非色不異色, 那麼色即為非色; 因此知,變即是無相, 無相即是變。由於眾生根性不同, 故教化眾生有各種方便法, 所以才有「變 與「無相 這樣的文字變化。我們研讀佛典, 要根據佛陀的本意, 不可以存有真偽的分別心, 或空有的異說。這樣. 照無相時, 才不失感應之用; 睹變動時, 才不悖無相之旨。遇到有不異於無, 遇到無不異於有; 有非真有,未嘗不有,無不真無,未嘗不無。因此說: 佛無所作為而能建立萬法。由此推論, 寂用有何滯遲不通呢?

如之何謂變之知,異無相之照乎,恐談者脫謂空有兩心,靜躁殊用,故言覩變之知,不可謂之不有耳。若能捨已心於封內,尋玄機於事外,齊萬有於一虛,曉至虛之非無者,當言至人終日應會,與物推移,乘運撫化,未始為有也。聖心若此,何有可取?而曰「未釋不取之理」。
如何把睹「變之知, 一定要看成.不同於「無相之照呢? 恐怕你或許以為空有二心, 靜動各用, 因之而說: 睹變之知, 不可以說是「不有 吧。如果能使自己溶融於宇宙萬物之中, 然後在萬象之外.去把握般若智, 使萬有齊之以空性,再告曉世人:自性雖空但卻非無。如此, 就當說: 聖人終曰必定感應於萬物, 與萬物推移, 依其活動而變化不已,卻未曾以此為有。聖心對待萬物就是如此, 有何可取? 對於「不取之理」還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呢?

又云「無是乃所以為真是,無當乃所以為至當。」亦可如來言耳。若能無心於為是,而是於無是;無心於為當,而當於無當者,則終日是,不乖於無是;終日當,不乖於無當。但恐有是於無是、有當於無當,所以為患耳。何者?若真是可是、至當可當,則名相以形,美惡是生。生生奔競,孰與止之?是以聖人空洞其懷,無識無知。然居動用之域,而止無為之境,處有名之內,而宅絕言之鄉。寂寥虛曠,莫可以形名得,若斯而已矣。乃曰真是可是、至當可當,未喻雅旨也。恐是當之生,物謂之然,彼自不然,何足以然耳。夫言迹之興,異途之所由生也。而言有所不言,有所不。是以善言言者,求言所不能言;善迹迹者,尋迹所不迹。至理虛玄,擬心已差,況乃有言。恐所示轉遠,庶通心君子,有以相期於文外耳。
來信又說: 無(=不追求)是就是真是, 無當(=擔)就是真當, 恰如來信所言。如能做到無心執求於是,則是而無是; 如無心執求於當, 則當而無當。如是, 則終日是, 卻不悖於無是; 終日當, 卻不違於無當。只恐怕把是與無是執之為二, 把當與無當執之為兩異, 這就成禍患了。為甚麼呢?「真是如果是「是, 可能被六識控制,成為假是; 至當如果是當,同樣會成為假當。因為名相形勢相似, 如美惡好醜產生了, 則生生世世流轉六道之中, 誰能超脫他們呢? 因而聖人就只空虛其心, 無執無作, 無識無知。 縱然有動有作, 卻止於無為之境; 處有名之內, 卻住絕言之鄉。寂靜空曠, 不以形名而得, 如此而已。信中所言: 真是可是, 至當可當, 似乎對佛意尚未明了也; 恐怕`是’`當’之分, 是從凡人所說, 他們本就不懂, 何足以採用呢。名相之起, 乃由各方依言取義而紛生, 但言有所不言, 行有所不行; 所以善言者,追求言所不能言的實相; 善行者在探求形相外的真相。此乃真理, 但真理卻是隱微虛玄, 用心思量,巳差之千里,何況用文言來表述呢?
恐怕我寫的離題太遠了, 願諸位通心君子.與我們期約於.對涅槃大道的體證吧。
書信竟


【原文】     涅槃無名論第四
表上秦主姚興
僧肇言:肇聞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君王得一以治天下。伏惟陛下,叡哲欽明,道與神會;妙契環中,理無不統;游刃萬機,弘道終日;威被蒼生,垂文作則。所以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一焉。涅槃之道,蓋是三乘之所歸,方等之淵府;渺漭希夷,絕視聽之域;幽致虛玄,殆非群情之所測。肇以人微,猥蒙國恩,得閑居學肆,在什公門下十有餘載。雖眾經殊致,勝趣非一,然涅槃一義,常以聽習為先。但肇才識闇短,雖屢蒙誨喻,猶懷疑漠漠。為竭愚不已,亦如似有解,然未經高勝先唱,不敢自決。不幸什公去世,諮參無所,以為永慨。而陛下聖德不孤,獨與什公神契,目擊道存,快盡其中方寸,故能振彼玄風以啟末俗。一日遇蒙〈答安城候姚嵩書問無為宗極〉:「何者?夫眾生所以久流轉生死者,皆由著欲故也。若欲止於心,即無復於生死。既無生死,潛神玄默,與虛空合其德,是名涅槃矣。既曰涅槃,復何容有名於其間哉!」斯乃窮微言之美,極象外之談者也。自非道參文殊、德慈侔氏,孰能宣揚玄道、為法城塹,使夫大教卷而復舒,幽旨淪而更顯。尋玩殷勤,不能暫捨。欣悟交懷,手舞弗暇。豈直當時之勝軌,方乃累劫之津梁矣。然聖旨淵玄,理微言約。可以匠彼先進、拯拔高士;懼言題之流,或未盡上意。庶擬孔易十翼之作,豈貪豐文,圖以弘顯幽旨。輒作《涅槃無名論》,論有九折十演,博采眾經,託證成喻。以仰述陛下無名之致,豈曰關詣神心,窮究遠當。聊以擬議玄門,班喻學徒耳。論末章云:「諸家通第一義諦,皆云廓然空寂,無有聖人。吾常以為太甚徑庭,不近人情。若無聖人,知無者誰?」實如明詔!實如明詔!夫道,恍惚窈冥,其中有精;若無聖人,誰與道遊?頃諸學徒,莫不躊躇道門,怏怏此旨,懷疑終日,莫之能正。幸遭高判,宗徒恍然;扣關之儔,蔚登玄室。真可謂法輪再轉於閻浮,道光重映於千載者矣。今演論之作旨,曲辨涅槃無名之體,寂彼廓然排方外之談。條牒如左,謹以仰呈。若少參聖旨,願勅存記;如其有差,伏承指授。僧肇言。
泥曰、泥洹、涅槃,此三名前後異出,蓋是楚夏不同耳。云`涅槃',音正也。

九折十演者:
開宗第一
無名曰:經稱有餘涅槃、無餘涅槃者,秦言無為,亦名滅度。無為者,取乎虛無寂寞,妙絕於有為。滅度者,言其大患永滅,超度四流。斯蓋是鏡像之所歸,絕稱之幽宅也。而曰有餘、無餘者,良是出處之異號,應物之假名耳。余嘗試言之:夫涅槃之為道也,寂寥虛矌,不可以形名得;微妙無相,不可以有心知。超群有以幽升,量太虛而永久,隨之弗得其蹤,迎之罔眺其首,六趣不能攝其生,力負無以化其體。潢漭惚恍,若存若往,五目不覩其容,二聽不聞其響。冥冥窈窅,誰見誰曉?彌綸靡所不在,而獨曳於有無之表。然則言之者失其真,知之者反其愚,有之者乖其性,無之者傷其軀。所以釋迦掩室於摩竭,淨名杜口於毘耶,須菩提唱無說以顯道,釋梵約聽而雨華;斯皆理為神御,故口以之而默,豈曰無辯?辯所不能言也。經云:真解脫者,離於言數,寂滅永安,無始無終,不晦不明,不寒不暑,湛若虛空,無名無說。論曰:涅槃非有,亦復非無。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。尋夫經論之作,豈虛搆哉?果有其所以不有,故不可得而有;有其所以不無,故不可得而無耳。何者?本之有境,則五陰永滅;推之無鄉,而幽靈不竭。幽靈不竭,則抱一湛然;五陰永滅,則萬累都捐。萬累都捐,故與道通洞;抱一湛然,故神而無功。神而無功,故至功常存;與道通洞,故沖而不改。沖而不改,故不可為有;至功常存,故不可為無。然則有無絕於內,稱謂淪於外,視聽之所不暨,四空之所昏昧,恬焉而夷,怕焉而泰,九流於是乎交歸,眾聖於是乎冥會。斯乃希夷之境、太玄之鄉。而欲以有無題榜,標其方域而語其神道者,不亦邈哉!
覈體第二
有名曰:夫名號不虛生,稱謂不自起。經稱有餘涅槃、無餘涅槃者,蓋是返本之真名,神道之妙稱者也。請試陳之。有餘者,謂如來大覺始興,法身初建,澡八解之清流,憩七覺之茂林,積萬善於曠劫,蕩無始之遺塵,三明鏡於內,神光照於外,結僧那於始心,終大悲以赴難。仰攀玄根,俯提弱喪,超邁三域,獨蹈大方。啟八正之平路,坦眾庶之夷途,騁六通之神驥,乘五衍之安車。至能出生入死,與物推移,道無不洽,德無不施。窮化母之始物,極玄樞之妙用,廓虛宇於無疆,耀薩雲於幽燭,將絕朕於九止,永淪太虛,而有餘緣不盡,餘迹不泯。業報猶魂,聖智尚存。此有餘涅槃也。經曰:「陶治塵滓,如鍊真金。萬累都盡,而靈覺獨存。」無餘者,謂至人教緣都訖,靈照永滅,廓爾無朕,故曰無餘。何則?夫大患莫若於有身,故滅身以歸無;勞勤莫先於有智,故絕智以淪虛。然則智以形倦,形以智勞,輪轉修途,疲而弗已。經曰:「智為雜毒,形為桎梏。淵默以之而遼,患難以之而起。」所以至人灰身滅智,捐形絕慮。內無機照之勤,外息大患之本,超然與群有永分,渾爾與太虛同體。寂焉無聞,怕爾無兆,冥冥長往,莫知所之。其猶燈盡火滅,膏明俱竭。此無餘涅槃也。經云:「五陰永盡,譬如燈滅。」然則有餘可以有稱,無餘可以無名。無名立,則宗虛者欣尚於沖默;有稱生,則懷德者彌仰於聖功。斯乃誥典之所垂文,先聖之所軌轍。而曰有無絕於內,稱謂淪於外,視聽之所不暨,四空之所昏昧。使夫懷德者自絕,宗虛者靡託。無異杜耳目於胎殼,掩玄象於雲霄外,而責宮商之異,辯玄素之殊者也。子徒知遠推至人於有無之表,高韻絕唱於形名之外,而論旨竟莫知所歸,幽途故自蘊而未顯。靜思幽尋,寄懷無所,豈所謂朗大明於冥室,奏玄響於無聞者哉!
位體第三
無名曰:有餘、無餘者,蓋是涅槃之外稱,應物之假名耳;而存稱謂者封名,志器象者耽形。名也極於題目,形也盡於方圓;方圓有所不寫,題目有所不傳。焉可以名於無名,而形於無形者哉。難序云:「有餘、無餘者,信是權寂致教之本意,亦是如來隱顯之誠跡也。但未是玄寂絕言之幽致,又非至人環中之妙術耳。」子獨不聞正觀之說歟?維摩詰言:「我觀如來無始無終,六入已過、三界已出,不在方、不離方,非有為、非無為,不可以識識、不可以智知,無言無說,心行處滅。以此觀者,乃名正觀;以他觀者。非見佛也。」《放光》云:「佛如虛空,無去無來,應緣而現,無有方所。」然則聖人之在天下也,寂莫虛無,無執無競,導而弗先,感而後應。譬猶幽谷之響、明鏡之像,對之弗知其所以來,隨之因識其所以往。恍焉而有,總焉而亡;動而逾寂,隱而彌彰;出幽入冥,變化無常。其為稱也,因應而作:顯迹為生,息迹為滅;生名有餘,滅名無餘。然則有無之稱本乎名,無名之道於何不名?是以至人居方而方,止圓而圓,在天而天,處人而人。原夫能天能人者,豈天人之所能哉!果以非天非人,故能天能人耳。其為治也,故應而不為,因而不施。因而不施,故施莫之廣;應而不為,故為莫之大。為莫之大,故乃返於小成;施莫之廣,故乃歸乎無名。經曰:「菩提之道,不可圖度。高而無上,廣不可極;淵而無下,深不可測;大包天地,細入無間。」故謂之道。然則涅槃之道,不可以有無得之,明矣。而惑者覩神變,因謂之有;見滅度,便謂之無。有無之境,妄想之域,豈足以標榜玄道而語聖心者乎?意謂,至人寂怕無兆,隱顯同源,存不為有,亡不為無。何則?佛言:「吾無生不生,雖生不生;無形不形,雖形不形。」以知存不為有。經云:「菩薩入無盡三昧,盡見過去滅度諸佛。」又云:「入於涅槃而不般涅槃。」以知亡不為無。亡不為無,雖無而有;存不為有,雖有而無。雖有而無,故所謂非有;雖無而有,故所謂非無。然則涅槃之道,果出有無之域,絕言象之徑。斷矣!子乃云:「聖人患於有身,故滅身以歸無;勞勤莫先於有智,故絕智以淪虛。」無乃乖乎神極、傷於玄旨者也。經曰:「法身無象,應物而形;般若無知,對緣而照。」萬機頓赴而不撓其神,千難殊對而不干其慮,動若行雲,止猶谷神。豈有心於彼此、情係於動靜者乎?既無心於動靜,亦無象於去來。去來不以象,故無器而不形;動靜不以心,故無感而不應。然則心生於有心,象出於有象。象非我出,故金石流而不燋;心非我生,故日用而不動。紜紜自彼,於我何為?所以智周萬物而不勞,形充八極而無患,益不可盈、損不可虧,寧復痾癘中逵,壽極雙樹,靈竭天棺,體盡焚燎者哉!而惑者居見聞之境,尋殊應之迹,秉執規矩而擬大方。欲以智勞至人、形患大聖,謂捨有入無,因以名之。豈謂採微言於聽表,拔玄根於虛壤者哉?
徵出第四
有名曰:夫渾元剖判,萬有參分。有既有矣,不得不無。無自不無,必因於有。所以高下相傾、有無相生,此乃自然之數,數極於是。以此而觀,化母所育理無幽顯,恢恑憰怪無非有也。有化而無,無非無也。然則有無之境,理無不統。經曰:「有無二法,攝一切法。」又稱三無為者,虛空、數緣盡、非數緣盡。數緣盡者,即涅槃也。而論云:「有無之表,別有妙道,妙於有無,謂之涅槃。」請覈妙道之本。果若有也,雖妙非無;雖妙非無,即入有境。果若無也,無即無差;無而無差,即入無境。總而括之、即而究之,無有異有而非無,無有異無而非有者。明矣。而曰「有無之外別有妙道,非有非無謂之涅槃。」吾聞其語,未即於心也。
超境第五
無名曰:有無之數,誠以法無不該、理無不統。然其所統,俗諦而已。經曰:「真諦何耶?涅槃道是。俗諦何耶?有無法是。」何則?有者有於無,無者無於有。有無所以稱有,無有所以稱無。然則有生於無、無生於有,離有無無、離無無有。有無相生。其猶高下相傾,有高必有下,有下必有高矣。然則有無雖殊,俱未免於有也。此乃言象之所以形,是非之所以生。豈是以統夫幽極、擬夫神道者乎!是以論稱出有無者,良以有無之數止乎六境之內,六境之內非涅槃之宅,故借出以祛之。庶悕道之流,髣髴幽途,託情絕域,得意忘言,體其非有非無。豈曰有無之外,別有一有而可稱哉?經曰「三無為」者,蓋是群生紛繞,生乎篤患;篤患之尤,莫先於有;絕有之稱,莫先於無,故借無以明其非有。明其非有,非謂無也。
搜玄第六
有名曰:論自云「涅槃既不出有無,又不在有無。」不在有無,則不可於有無得之矣;不出有無,則不可離有無求之矣。求之無所,便應都無。然復不無其道。其道不無,則幽途可尋。所以千聖同轍,未嘗虛返者也。其道既存,而曰不出不在,必有異旨。可得聞乎?
妙存第七
無名曰:夫言由名起,名以相生。相因可相,無相無名;無名無說,無說無聞。經曰:「涅槃非法、非非法。無聞無說,非心所知。」吾何敢言之?而子欲聞之耶!雖然,善吉有言:「眾人若能以無心而受、無聽而聽者,吾當以無言言之。」庶述其言,亦可以言。淨名曰:「不離煩惱而得涅槃。」天女曰:「不出魔界而入佛界。」然則玄道在於妙悟,妙悟在於即真,即真即有無齊觀,齊觀即彼己莫二。所以天地與我同根,萬物與我一體。同我則非復有無,異我則乖於會通。所以不出不在而道存乎其間矣。何則?夫至人虛心冥照,理無不統。懷六合於胸中而靈鑒有餘,鏡萬有於方寸而其神常虛。至能拔玄根於未始,即群動以靜心。恬淡淵默,妙契自然。所以處有不有,居無不無。居無不無,故不無於無;處有不有,故不有於有。故能不出有無而不在有無者也。然則法無有無之相,聖無有無之知。聖無有無之知,則無心於內;法無有無之相,則無數於外。於外無數、於內無心,彼此寂滅,物我冥一,怕爾無朕,乃曰涅槃。涅槃若此,圖度絕矣。豈容可責之於有無之內,又可徵之有無之外耶?
難差第八
有名曰:涅槃既絕圖度之域,則超六境之外,不出不在而玄道獨存。斯則窮理盡性究竟之道,妙一無差。理其然矣。而《放光》云:「三乘之道,皆因無為而有差別。」佛言:「我昔為菩薩時,名曰儒童。於然燈佛所,已入涅槃。」儒童菩薩時於七住初獲無生忍,進修三位。若涅槃一也,則不應有三;如其有三,則非究竟。究竟之道,而有升降之殊。眾經異說,何以取中耶?
辯差第九
無名曰:然究竟之道,理無差也。《法華經》云:「第一大道無有兩正,吾以方便為怠慢者,於一乘道分別說三。」三車出火宅,即其事也。以俱出生死,故同稱無為;所乘不一,故有三名。統其會歸,一而已矣。而難云「三乘之道,皆因無為而有差別。」此以人三,三於無為,非無為有三也。故《放光》云:「涅槃有差別耶?答曰:無差別。」但如來結習都盡,聲聞結習不盡耳。請以近喻,以況遠旨。如人斬木,去尺無尺,去寸無寸。脩短在於尺寸,不在無也。夫以群生萬端,識根不一,智鑒有淺深,德行有厚薄,所以俱之彼岸,而升降不同。彼岸豈異?異自我耳。然則眾經殊辯,其致不乖。
責異第十
有名曰:俱出火宅,則無患一也。同出生死,則無為一也。而云「彼岸無異,異自我耳。」彼岸,則無為岸也;我,則體無為者也。請問我與無為,為一?為異?若我即無為,無為亦即我。不得言無為無異,異自我也。若我異無為,我則非無為。無為自無為,我自常有為。冥會之致,又滯而不通。然則我與無為,一亦無三,異亦無三。三乘之名,何由而生也?
會異第十一
無名曰:夫止此而此、適彼而彼,所以同於得者,得亦得之;同於失者,失亦失之。我適無為,我即無為。無為雖一,何乖不一耶!譬猶三鳥出網,同適無患之域。無患雖同,而鳥鳥各異。不可以鳥鳥各異,謂無患亦異。又不可以無患既一,而一於眾鳥也。然則鳥即無患,無患即鳥。無患豈異?異自鳥耳。如是三乘眾生,俱越妄想之樊,同適無為之境。無為雖同,而乘乘各異。不可以乘乘各異,謂無為亦異。又不可以無為既一,而一於三乘也。然則我即無為,無為即我。無為豈異?異自我耳。所以無患雖同,而升虛有遠近;無為雖一,而幽鑒有淺深。無為即乘也,乘即無為也。此非我異無為,以未盡無為故有三耳。
詰漸第十二
有名曰:萬累滋彰,本於妄想;妄想既祛,則萬累都息。二乘得盡智、菩薩得無生智,是時妄想都盡,結縛永除;結縛既除,則心無為;心既無為,理無餘翳。經曰:「是諸聖智,不相違背。不出不在,其實俱空。」又曰:「無為大道,平等不二。」既曰無二,則不容心異。不體則已,體應窮微。而曰「體而未盡」,是所未悟也。
明漸第十三
無名曰:無為無二,則已然矣。結是重惑,可謂頓盡,亦所未喻。經曰:「三箭中的,三獸渡河。」中渡無異,而有淺深之殊者,為力不同故也。三乘眾生,俱濟緣起之津,同鑒四諦之的,絕偽即真,同升無為。然則所乘不一者,亦以智力不同故也。夫群有雖眾,然其量有涯。正使智猶身子、辯若滿願,窮才極慮,莫窺其畔。況乎虛無之數、重玄之域,其道無涯,欲之頓盡耶?書不云乎:「為學者日益,為道者日損。」為道者,為於無為者也。為於無為而曰日損,此豈頓得之謂?要損之又損之,以至於無損耳。經喻螢日,智用可知矣!
譏動第十四
有名曰:經稱「法身已上,入無為境。心不可以智知,形不可以象測。體絕陰入,心智寂滅。」而復云「進修三位,積德彌廣。」夫進修本於好尚,積德生於涉求。好尚則取捨情現,涉求則損益交陳。既以取捨為心、損益為體,而曰體絕陰入,心智寂滅。此文乖致殊,而會之一人,無異指南為北,以曉迷夫。
動寂第十五
無名曰:經稱「聖人無為而無所不為。」無為,故雖動而常寂;無所不為,故雖寂而常動。雖寂而常動,故物莫能一;雖動而常寂,故物莫能二。物莫能二,故逾動逾寂;物莫能一,故逾寂逾動。所以為即無為、無為即為,動寂雖殊而莫之可異也。《道行》曰:「心亦不有亦不無。」不有者,不若有心之有;不無者,不若無心之無。何者?有心,則眾庶是也;無心,則太虛是也。眾庶止於妄想,太虛絕於靈照;豈可止於妄想、絕於靈照,標其神道而語聖心者乎?是以聖心不有,不可謂之無;聖心不無,不可謂之有。不有,故心想都滅;不無;故理無不契。理無不契,故萬德斯弘;心想都滅,故功成非我。所以應化無方,未嘗有為;寂然不動,未嘗不為。經曰:「心無所行,無所不行。」信矣。儒僮曰:「昔我於無數劫,國財身命施人無數;以妄想心施,非為施也。今以無生心,五華施佛,始名施耳。」又空行菩薩入空解脫門,方言「今是行時,非為證時。」然則心彌虛,行彌廣;終日行,不乖於無行者也。是以《賢劫》稱無捨之檀,《成具》美不為之為,禪典唱無緣之慈,《思益》演不知之知。聖旨虛玄,殊文同辯;豈可以有為便有為、無為便無為哉?菩薩住盡不盡平等法門,不盡有為、不住無為。即其事也。而以南北為喻,殊非領會之唱。
窮源第十六
有名曰:非眾生無以御三乘,非三乘無以成涅槃。然必先有眾生,後有涅槃。是則涅槃有始,有始必有終。而經云:「涅槃無始無終,湛若虛空。」則涅槃先有,非復學而後成者也。
通古第十七
無名曰:夫至人空洞無象,而萬物無非我造。會萬物以成已者,其唯聖人乎!何則?非理不聖,非聖不理;理而為聖者,聖不異理也。故天帝曰:「般若當於何求?」善吉曰:「般若不可於色中求,亦不離色中求。」又曰:「見緣起為見法,見法為見佛。」斯則物我不異之效也。所以至人戢玄機於未兆,藏冥運於即化,總六合以鏡心,一去來以成體。古今通,始終同,窮本極末,莫之與二,浩然大均,乃曰涅槃。經曰:「不離諸法而得涅槃。」又曰:「諸法無邊,故菩提無邊。」以知涅槃之道,存乎妙契;妙契之致,本乎冥一。然則物不異我、我不異物,物我玄會,歸乎無極。進之弗先,退之弗後,豈容終始於其間哉?天女曰:「耆年解脫亦如何久。」
考得第十八
有名曰:經云:「眾生之性,極於五陰之內。」又云:「得涅槃者,五陰都盡,譬猶燈滅。」然則眾生之性,頓盡於五陰之內;涅槃之道,獨建於三有之外。貌然殊域,非復眾生得涅槃也。果若有得,則眾生之性不止於五陰;必若止於五陰,則五陰不都盡。五陰若都盡,誰復得涅槃耶?
玄得第十九
無名曰:夫真由離起,偽因著生;著故有得,離故無名。是以則真者同真,法偽者同偽。子以有得為得,故求於有得耳。吾以無得為得,故得在於無得也。且談論之作,必先定其本。既論涅槃,不可離涅槃而語涅槃也。若即涅槃以興言,誰獨非涅槃而欲得之耶?何者?夫涅槃之道,妙盡常數,融治二儀,蕩滌萬有,均天人,同一異。內視不[3]已見,返聽不我聞;未嘗有得,未嘗無得。經曰:「涅槃非眾生,亦不異眾生。」維摩詰言:「若彌勒得滅度者,一切眾生亦當滅度。所以者何?一切眾生本性常滅,不復更滅。」此名滅度,在於無滅者也。然則眾生非眾生,誰為得之者?涅槃非涅槃,誰為可得者?《放光》云:「菩提從有得耶?答曰:不也。從無得耶?答曰:不也。從有無得耶?答曰:不也。離有無得耶?答曰:不也。然則都無得耶?答曰:不也。是義云何?答曰:無所得故為得也,是故得無所得也。」無所得謂之得者,誰獨不然耶?然則玄道在於絕域,故不得以得之;妙智存乎物外,故不知以知之。大象隱於無形;故不見以見之;大音匿於希聲,故不聞以聞之。故能囊括終古導達群方,亭毒蒼生疎而不漏。汪哉洋哉,何莫由之哉!故梵志曰:「吾聞佛道,厥義弘深,汪洋無涯;靡不成就,靡不度生。」然則三乘之路開,真偽之途辯,賢聖之道存,無名之致顯矣!
涅槃無名論(終)
肇論(終)

【語解】 涅槃無名論第四
     略注云:此篇專論涅槃。涅槃是梵文,譯為「圓寂」:五住究盡名圓,二死永亡為寂;乃「一心寂滅」之異名,是清淨法身的真體,不是世人所錯說 的死亡。三世諸佛經過累劫的修因,證得了此一心的真體,名之為法身;為了酬答這個廣大的因而名報身;隨機度化以益萬物,是名化身。一切諸 佛皆具三身,法身為體,報化為用,有感應則現,無感應則隱;隱而不現, 圓歸一心,攝用歸體名為入滅,稱為涅槃,並不是世俗所說的生死也。以此一心,五住煩惱不能覆蓋,故曰圓;二種生死不能束縛,故名寂。依教門說,涅槃可有四種:
⑴自性涅槃─即此一心,遍一切處,為一切法的本體;自性本來寂滅,所謂有佛無佛、性相常住,一切眾生本來滅度、不復更滅,所以叫做自性涅槃。
⑵有餘涅槃─因三乘所證,無明未盡,變易生死未斷,證理尚未周圓,這三種都有所餘,所以叫做有餘涅槃。
⑶無餘涅槃─即是已修成之佛;妄盡真窮,體用不二,是證得「無上大涅」果位者,叫做無餘涅槃。
⑷無住涅槃─一切聖人不取有為,不住無為,兩邊不住,中道亦不立,動靜不二,總名為涅槃,叫做無住涅槃。
這四種名稱,只是隨用立名。其實在一心之中,名相俱寂,之所以稱為「無名」,是謂生死與涅槃,兩俱不可得也;故「無名乃是不生不滅,常住一心之統稱耳。
前面「物不遷」與「不真空」兩篇,是所觀之境;「般若無知」是能觀之智。前三篇是因,本「涅槃」篇為所證之果。
新疏云:涅槃唐譯「圓寂」,謂四德(常樂我淨)已備曰圓,三障已亡曰寂。
    從位言:凡夫具而未證,三乘證而未極,佛果道圓,證無不盡。剋體論:則因果同源,依正平等,在闡提不減,登極喜非增。`無名'者,二意:一從對待言,隨流名生死,返流名涅槃,相待而生名為涅槃;生死若寂,涅槃絕待,誰名涅槃耶?二就本體言,名因相起,相隨名現,涅槃非相,名自何生?...涅槃名為強立,所以淨名杜口,遍友亡言,只為無名,故不說示。
( 編者言 )涅槃乃梵文音譯,只因其意義深奧,名相言詞難以表達,故不譯;但當時有用中譯名詞者,肇公認為不妥,故寫本論以圖糾正。唐譯圓寂,或入滅,其義確不周全,讀完本論後,讀者當有所感也;本論論題「涅槃無名論」,直言:涅槃就是涅槃,毋須譯為其他名字,以免誤導後人觀念有所偏差也。
:五住煩惱:
①見一切住地煩惱─三界的一切見惑(迷誤見解)。
②欲愛住地煩惱─欲界的一切思惑(迷誤思想)。
③色愛住地煩惱─色界的一切思惑。
④有愛住地煩惱─無色界的一切思惑。
⑤無明住地煩惱─一切煩惱的根源。
    二死:
⑴分段生死─凡夫由此一生,經輪迴轉另一生的生死,壽命身形皆不同。
⑵變易生死─已證三乘果位後的精神生死,修行每上升一階即有一次。

    本論寫作來由:
    本論文前有一肇公『奏秦王表』,細述本文寫作原委,茲摘述其由於後:
    後秦王曾有詔說,佛道以`無為'為宗;當時安城侯姚嵩問難說:不知無為以何為體?秦王回答說,涅槃是無為的宗體。肇公就此云:為什麼呢?眾生之所以久在生死中輪迴,都是由於執著愛欲的緣故;若愛欲止息於心,就可以不再受生死了。生死既無,就能深藏(冥潛)真心於玄妙寂靜之中,絕然無為,與無邊虛空德相完全相同,這就是涅槃了。涅槃之理就是如此幽深,既然已經使用梵文音譯`涅槃'之名,怎麼可以再用其他名字於其中呢?故以無名稱之,此即論題之意所在。
    又因為當時有許多學佛者,以`無為'就是`無聖',墮斷滅見,撥無因果,譏諷修行人著相;秦王曾在信中說:若無聖人,知無者誰?此言一出,邪說悉皆息滅。因此肇公乃寫作此「涅槃無名論」以助顯教法。
    本論分為九段難問(九折),十段講解(十演);以『有名』代表問難,以『無名』代表解答,顯示`無名'的至理。

開宗第一          開示涅槃無名之正義 以為下面答難之綱宗 本文但說二涅槃 自性表理 無住表行
無名說:諸經中所說的有餘涅槃和無餘涅槃,我國譯為`無為'或`滅度'。`無為'意取虛無寂滅,離名絕相,妙絕於有為;`滅度'是說、二死大患永遠絕滅,超脫四流( 欲流.有流.見流.無明流,為二死之本 )。這說明:一切形相痕跡,正如同明鏡中所映照的虛像一般,還歸於鏡照(絕相);實乃斷絕一切名稱之幽靜歸依場所(離名)。既離名相,而又說有餘無餘者,那是為了要度化感應出世而名有餘,緣畢則攝相歸體而有無餘之處;一切應事物之需要所定之假名而已,與涅槃本體無關也。
    我嘗試著來說明「涅槃無名」的道理如後:(行首是原文句,==後是語解。)

夫涅槃之為道也,==說到涅槃的道體,那是寂寥虛曠不可以形名得,==寂靜空寥虛渺曠豁,不可以用形相名字來獲得印象(離名字相);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微妙無相不可以有心知。==既微妙又無形相,故不可以存有心意去了知(離心緣相)。
超群有以幽升,==超離三界的二十五有以離苦,而得到幽靜的昇華;
量太虛而永久。==證量等如太虛,故能不生不滅。
        
註:廾五有= 三界由因而有之果報:欲界四惡趣四洲六欲天共十四有,色界七有,無色界四有,合共二十五有;即輪迴之苦也。
隨之弗得其蹤,==要追隨,卻無蹤跡可尋( 未來無終 ),
迎之罔眺其首。==想歡迎,卻看不見來處( 過去無始 )。( 此二離無常也。 )
六趣不能攝其生,==不必再去六道中輪迴,( 五住已究盡也。 )
力負無以化其體。==二死強力也無法變化其體質,使其滅亡。( 此二離生滅,離無我,涅槃真我,主宰自在。 )
潢漭惚恍, ==體性廣大浩瀚,如大洋之無涯岸;恍恍惚惚,似存似往,非有非無,
若存若往。==存往難定;若住則生而不生,若去則滅而不滅。( 存往= 有無 )
五目不睹其容,==五眼(肉眼天眼法眼慧眼佛眼)看不見他的面容,(離相離色。)
二聽不聞其響。==兩耳聽不到他的聲響。( 離聲也。 )
冥冥窅窅,誰見誰曉。==黑濛濛不可見,深遠遠不可窺;誰能見到,誰又知曉?
彌綸靡所不在,==充滿法界,法性無所不在,
而獨曳於有無之表。==獨一超越於有無的表面。
然則,言之者失其真,==可是,不知非名非相而強自言說者,卻失其真相;
           知之者反其愚,== 自以為知者,更反映出自己的愚昧無知;
           有之者乖其性,== 不知非有非無而強自執有者,是違背了寂滅體性;
          無之者傷其軀。==  若是執無,必墮斷滅,則傷害自己流轉於五道的身軀.
所以,釋迦掩室於摩竭,==因此,釋迦在摩竭國成佛時,三七日思惟而不說法(掩室),
      淨名杜口於毗耶,== 文殊問維摩不二法門,維摩卻默然不答,
      須菩提唱無說以顯道,==須菩提善說甚深般若無說無聽之理,釋提桓因及三千大千世界四天王等散
      釋梵絕聽而雨華。    ==花供養;意謂尊者說而無說,諸天聽而無聽。
斯皆理為神御,故口以之而默;==這都說明了至理乃是絕言之道,只有證悟的人才能心領神會,所以口就不覺而為之緘默;
豈曰無辯,辯所不能言也。== 這不是沒有辯才,而是口說不出其所以然也。
經云:真解脫者,離於言數, ==諸經說:真正解脫的人,離於語言、數量,
寂滅永安;無始無終,不晦不明,==處於寂滅而永遠安定;這是一個無始無終,非暗非明,
不寒不暑,堪若虛空,無名無說。==不寒不暑,湛寂若虛空,無名且無可言說的境界。
論曰:涅槃非有,亦復非無,==中觀論說:涅槃非有亦非無,
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。== 口才無法說明白,心思也不能想像其境況。
尋夫經論之作,豈虛構哉   ==難道這些經論所說,都是不符事實的嗎?
果有其所以不有,故不可得而有;==事實上,確是有其所`不有',故不可以為有;
有其所以不無,故不可得而無耳。==確是有其所以`不無',故不可以說為無。
何者?本之有境,則五陰永滅;==為什麼呢?因為若追究於有境 已無生死 只有真樂之德;
推之無鄉,而幽靈不竭。==若追究無境,則靈知獨照(般若)真我永存,乃真我之德.
幽靈不竭,則抱一湛然;==般若妙存與理體冥合,則真體湛然常寂,乃真常之德;
五陰永滅,則萬累都捐。==永離生死,則眾惑全消,此真淨之德。
萬累都捐,故與道通洞;==眾惑既全消,故能通達於大道;
抱一湛然,故神而無功。==理體常寂 妙用無窮,應而無應 知而無知,故不見其功.
神而無功,故至功常存;==妙用無方而不見其功,故至功能永垂不朽;
與道通洞,故沖而不改。==通達於大道,故極深遠 空虛而不會有所變易。
沖而不改,故不可為有;==深遠空虛而不變,故不可以為`有';
至功常存,故不可為無。==至功常存,永垂不朽,故不可以為`無'。
然則,有無絕於內,稱謂淪於外;==於是,有與無泯絕於內,一切名相則斷滅於外;
視聽之所不暨,四空之所昏昧。==非色非聲視聽所不能及,四空天人昧此而不能知
恬焉而夷,怕焉而泰;==恬淡而平等一如,寂靜而泰然安定
九流於是乎交歸,眾聖於是乎冥會。==乃一切眾生的故鄉,三乘之所會者也。
斯乃希夷之境,太玄之鄉,==這是非見非聞的境界,玄之又玄的場所,
而欲以有無題榜標其方域,==而欲以`有'`無'標名,來指示涅槃的範疇,
而語其神道者,不亦邈哉!==用言說來表達這個神妙之道而自以為得,那不是與道遠離了麼?
    註:涅槃四德= 常,樂,我,淨。
              
        四空= 無色界四空天人謂:涅槃不是四空之定;迷人語也。
             
        希夷= 老子:聽之不聞曰希,視之不見曰夷。

覈體第二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檢核涅槃之體,非無名也。
有名問:凡名號必與實體相當,名不虛生;事物不會自己取名,必有人見其可稱處而為取名。故經文所說之有餘涅槃無餘涅槃,是因為回返本元是無餘的真名,神妙莫測,應化有道,乃有餘的妙稱;這都是涅槃的名字,怎麼能說「涅槃無名」呢?試分別陳述之:所謂`有餘'者,是如來大覺降兜率 應身初現,六年苦行,於鹿野苑初成正覺,證法身,
澡八解之清流,==修八觀以斷諸惑,如浴清流之去污垢,
八解= 八解脫禪定:一內有色想觀外色解脫,二內無色想觀外色解脫,三淨解脫,四空無邊處解脫,五識無邊處解脫,六無所有處解脫,七非想非非想處解脫,八滅受想定解脫;此八能背棄捨除三界一切煩惱的繫縛。
憩七覺之茂林。==休息於已修習圓成之七覺支法茂林中。(七覺支= 擇法進念定喜除捨)
積萬善於曠劫,==於無量大劫廣修以聚集萬善,
蕩無始之遺塵。==將無始無明煩惱洗淨無餘。
三明鏡於內,==由於內證過去宿命明,未來天眼明,現在漏盡明,猶如明鏡鑒照,
神光照於外。==了知三世一切,所以神力鑒於外,應機說法,曲盡隨宜。
結僧那於始心,==菩薩最初發心誓行四弘誓願,普度眾生,誓成佛道;僧那= 弘誓
終大悲以赴難。==終於成佛,仍以利生,救助八難為專事。
    
八難= 地獄餓鬼畜生,北俱盧洲,無想天,盲龔瘖啞,世智辨聰;佛前佛後皆聞佛法難。
仰攀玄根,俯提弱喪。==上求能成就佛果獲得實智,故能運用權智,下以拯拔沉迷眾生。
超邁三域,獨蹈大方。==遠超三界,高證無為;連小乘亦獨許悉達多釋迦成佛。
啟八正之平路,坦眾庶之夷途。==大開八正道法門,舖平諸異見外道能接受佛法之崎路。
騁六通之神驥,==駕御如神馬行空一般的六通神力,
乘五衍之安車。==應機度眾,安全運載五乘眾生,使能出三途超三界五衍那=五乘。
至能出生入死,==而且如來應機度生,有感即現(出生),緣盡即滅(入死),
與物推移;==能夠隨順機宜,視世間人物之需要,而不為時物所滯礙。
道無不洽,==宣揚正法,如春雨普潤大地,三界無有不沾之處;
德無不施。==五乘齊運,群機皆化,無有不能救濟之眾生。
窮化母之始物,==善究因緣生法之能生一切萬法,
極玄樞之妙用。==極盡玄樞實智,發揮權智之至妙功用,能度未度,宜大宜小一切皆知。
廓虛宇於無疆,==恢宏所證心境,徹法界之廣大無疆;
耀薩雲以幽燭。==以一切智(薩雲若)光照微塵剎土,無有不見。
將絕朕於九止,永淪太虛;==化緣已盡,一切朕兆將絕跡於九地,永住無餘涅槃;
而有餘緣未盡,餘跡不泯,==可是仍有餘緣未盡,教道未全圓,所依之身尚在,
業報猶魂,聖智尚存,==感報之業,猶有魂氣,尚須智慧以斷無明,
此有餘涅槃也。==這就是有餘涅槃呵!
經云:陶冶塵滓,如鍊真金;==所以經云:要鍊出真金,先要把礦沙泥垢鎔化淘洗去盡,
萬累都盡,而靈覺獨存。==修行雖把所有煩惱都消除了,但靈覺卻還存在啊!
無餘者==所謂「無餘」者,是說聖人在三界,一切應教化緣都己結盡,所以靈照永滅,應跡全絕,法界再無任何跡象,猶如薪盡火滅一般,所以稱之為「無餘」。何以呢?
夫大患莫先於有身,==老子說:我之所以有大患者,是因為我有了這個身體,
故滅身以歸無;==所以要消滅這個身體,回歸於無。
勞勤莫先於有智,==又說:人生勞累,是因為有世智的原故,
故絕智以淪虛。==所以要斷絕世智,以進入虛無境界。(滅身斷智,乃小乘之見也。)
然則智以形倦,形以智勞,輪轉修途,疲而弗已。==世智因被身體濫用而困乏,身體因有世智而儘量起惑造業故晝夜勞累,二者相互狼狽,以致奔波輪轉於生死長途,無可停止。
經曰,智為雜毒,形為桎梏,淵默以之而遼,患難以之而起。==所以經上說:世智之相,乃分別執著,為三毒煩惱的根本;身體猶如刑具, 拘足縛手。分別情生,無餘至理因而遠離,生死苦患因之而起。
所以至人灰身滅智,捐形絕慮,內無機照之勤,外息大患之本。==因為聖人深知形智之累,所以消燬其身體,以拋棄其形儀,消滅其世智以忘緣絕慮;於是內心無機智照應的勞累,外息生死之大患。
超然與群有永分,渾然與太虛同體,寂焉無聞,怕爾無兆,冥冥長往,莫知所之。==因此就能高超於三界眾生,生死永斷;回歸一真,心理全冥,與太虛融為一體;非聲非色,故寂靜無聞,澹泊怕=泊而無形象;永去渺渺遠空,不知其何所往。
其猶燈盡火滅,膏明俱竭;此無餘涅槃也。經云:五陰永盡,譬如燈滅。==這真像燈油盡而燈火滅,燈油(身)與燈光(智)統統滅盡無餘了;這就是無餘涅槃啊!所以經上才說:五陰(色受想行識,身體與精神也)永遠滅盡無餘,就像燈油與燈光統統滅盡一樣。
然則有餘可以有稱,無餘可以無名。無名立,則宗虛者欣尚於沖默;有稱生,則懷德者彌仰於聖功。斯乃誥典之所垂,先聖之所軌轍。==這樣,有餘可以有名稱,無餘也可以叫無名。若無名立,則小乘崇虛,就能高興的趨向於虛無沈默之理,而入無餘;若有名可稱,可令大乘性好立德者,更加努力於聖功而入有餘。這真正是聖教佛典所垂示的誥命,也是先聖先賢往昔化導眾生的遺跡。
而曰有無絕於內,稱謂淪於外,視聽之所不暨,四空之所昏昧;使夫懷德者自絕,宗虛者靡託。無異杜耳目於胎殼,奄玄象於霄外,而責宮商之異,辯玄素之殊者也。==而你卻說「有無絕於內,稱謂淪於外,視聽之所不暨,四空之所昏昧。」這樣的話,使得有無雙絕,稱謂俱喪;致使那些樂意懷德建功的大乘人無路可走,也使得那些崇拜虛無的小乘人失去了依靠。話是說得很玄妙,但都不是見聞之境。這無異於是、封閉胎兒的耳目於母體內,使他們生來就成為盲聾的人;且又把日月之光、阻隔於雲霄之外而成為黑夜。再責備他們盲聾之人,分不清宮商不同音階的差異,自然界黑色白色的不同。
子徒知遠推至人於有無之表,高韻絕唱於形名之外,而論旨竟莫知所歸,幽途故自蘊而未顯。靜思幽尋,寄懷無所;豈所謂朗大明於冥室,奏玄響於無聞者哉?==你只知道把涅槃之道,高舉到有無的境界,高唱超出形 名之外,然而你的論文主旨卻不知所歸;而涅槃幽渺途徑,因無名相的引導,自是蘊覆而未能顯發。我曾靜靜的思考,仔細的研究,卻茫然無所措其懷;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涅槃光明,大放於黑暗世界,吹奏玄妙音樂於未聞之地,使大眾都能共享呢?

位體第三     有名覈體,寄懷無所,故無名以立體答之。
無名答:所謂有餘、無餘,祇不過是涅槃的外稱,應機化度運用之假名而已。
然而追逐稱號者,卻執著名號;有意器相者,只耽心形相。可是名稱不能超越於題目,形相不能跳過方圓的範圍。若明亦有方圓所不能顯示之物,題目所不能傳達的思想,就不會把名號安於無名,以形相配於無形。(涅槃離名離相,不是凡情境界 不可以名相求。)
難問者所說:『有餘無餘,乃是權寂(無餘)設立教門的方便(有餘),也是如來應化隱(無餘)顯(有餘)的實跡。』但、還是沒有說到無相(玄)無名(寂),無可言說的至理;也沒有說到聖人(環中)空虛的妙道,聖人那裡用得著、故意隱顯的表現呢?。
你難道沒有聽說過,經上所講的`正觀'之說嗎?維摩詰曾說:如來無始(生相已盡)無終(滅相亦亡),六根淨色不入凡塵;超越三界,遍一切處,不在任何方位,亦不離任何方位;非有為,非無為;不可以識識,不可以智知;無言無說,心行處滅。用這樣的觀點去觀察,才是正觀;若用其他觀點,如有餘無餘等假名去觀,是見不到如來的。
因此放光般若經說:佛如虛空,無去無來,應緣而現,無有方所(自性涅槃也)。所以聖人的法身遍一切處,普遍天下,無所不在;但無形無相,無聲無色,故寂寞虛無;生死與涅槃兩俱永無,故無執無競。聖人的應身隨緣而現,因法身寂然不動,有境誘導不會先動,必定有所感而後方應。這種無住境界,正好像幽遠山谷(法身)中的回聲(應身應感說法),立即有所反應,雖本體湛然不動(動而逾寂),但山壁連綿反應,回聲愈益增大,振盪不已(隱而彌彰);真是出有入無,幽遠難測,變化無常。又好像明鏡(法身)之映像(應身感現),所現之像瞬眼即現,眨眼即亡,竟莫知其所以來,又復莫知其何往;因此名之為`無住涅槃',亦可名之為`應化涅槃',其用一也。
所以有餘無餘兩個名稱,都是應用而定:當要顯示度化時為生,生名有餘;度化緣盡時為滅,滅名無餘。由此可知,有無之稱,乃是應乎應物顯跡而稱,是以無名為根本;從本垂跡,甚麼名稱都可建立,但切切不可執其跡而昧其本!
所以聖人安住於無名法身之體,處方則方,處圓則圓,逐器應形,無所不能;應天為天人,應人則為人,應其類而顯其形,平等一如;須知、是人是天者,是由業報所定,人與天人無法自由選擇。但聖人超越人天,非天非人,有體有用,所以能夠應天應人之感而顯示能天能人。
聖人依體起用,因實智而權用極廣大:其教化眾生,必有感而後應,決不強行;因機說法,必有叩而後說,不叩無有施作。因為無心施作,所以大地齊叩,其施作能達到極廣;因為不強教化,所以十方遍感,則立時普應,其教化能發揮到極大。雖然教化能發揮到極大,但攝用歸體,又忘其大而絕其跡(小成);施作無心,則忘其廣而無名。此種用廣體微境界,乃聖人即實之權用(非體不用),即權用以顯實的巧妙,是不可以用有、用無之名去分別的。
所以「太子本起瑞應經」說:菩提之道,不可圖度:高而無上,廣不可極;淵而無下,深不可測;大包天地,細入無間,故謂之道。由此可以明白的知道,涅槃真理,是不可以用有、用無而獲得解答的了!(註:間不容髮為無間;此二句說極大與極小也。)
然而迷惑的人,看到佛出世化導眾生,就說是`有';見佛滅度,便說是`無'。難道不知有無之境,乃是屬於妄想一類的嗎?這怎麼可以拿來標榜涅槃妙道,說明真心的境界呢?
當知:聖人法身寂靜無為,不墮諸數;真應不二,隱顯同源;生而不生,存不為有;滅而不滅,亡不為無。為什麼呢?佛曾說:我於四生十二類眾生,無不示生;但法體湛然不動,故雖生不生。我於四生十二類之形,無有不受;但真體不動,故形而不形。由此可知,雖存、但不為有。
晉華嚴經云:菩薩入無盡三昧,盡見過去滅度諸佛。楞伽經云:無有佛涅槃,無涅槃佛。可知諸佛是入於涅槃而不是真正寂滅(般涅槃),是以亡、不為無。亡不為無,雖無而有;存不為有,雖有而無。雖有而無,就是所謂`非有';雖無而有,就是所謂`非無'。由此可見涅槃之道,確實是超越了有無的範圍,斷絕了言語和形象的途徑,斷無可疑!
但你卻說:聖人的大患在於有身,所以要滅身以歸無;勞累主要是由於有智,所以要絕智以入虛無境界。這豈不是違背法身無為的至理,傷害涅槃玄妙的旨趣了麼?
華嚴云:法身無相,應物而現形;般若無知,對緣而鑒照。由於應物而無心,縱然萬機當前,迅如月照萬川,川川有月而不見勞累;面臨千種困難,猶如一雨普潤,地地有雨而不必思慮。其行動(有餘)如虛空行雲,靜止(無餘)如幽谷回響,都是虛而無心,故能迅速反應,並不是有心於彼此,繫情念於動靜的啊!
既然無心於動靜,亦無形相於去來。因為去來無形相,所以能隨緣普應,則無一物類而不顯現其形相;因為動靜不以心,所以能無感而不應。這樣,聖人之心生於眾生之心,聖人之相出於眾生願見之相。相非聖人之相(無相)就無患,縱然遭遇到火山金石熔流,也不會燒燋;心非聖人之心(無心),所以日應紛擾萬緣而心不動,他們鬧鬧,與我何干?所以聖人智慧周遍萬物,不會勞累;形體充滿十方,沒有患害。不會有什麼盈益,也不會有什麼虧損;聖人法身常住,怎麼可以用小乘所見到的:如來路上背痛,雙林壽終,靈智葬於金棺,肉體火化等等 而稱之為「無餘涅槃」呢?
但迷惑者卻採用見聞之情境,來追尋研究應機化度之事跡,這無異於用尺寸去量度太空;想要以智慧勞累聖人,以形相為患大聖,說這是捨有(生)入無(死),名之為有餘涅槃無餘涅槃。這那裡是採用超乎視聽的精微之言,來探討法身與涅槃的玄妙意義呢?

徵出第四           有無二法攝盡一切,如何另有涅槃之體?
有名問:混沌初開,天地人萬物生起;萬物既生,即是有,不得`不無'。無、不是自己所生,必因有才成無;萬物之理由高向下,有無相對,由有生無,這是自然的定理,天地的理數也極盡於此而已。由此以觀,造化生育萬物,並沒有什麼幽深或明顯的特別道理,無論大小、奇怪、詭詐、妖怪,通通都是有;有形的物質必歸變滅而成實無,並不是沒有無,所以世間一切有無的境相,都不會離開這個道理。因此經上有說:有無二法,攝盡一切法。又說:有三無為,虛空無為、數緣盡無為、非數緣盡無為;數緣盡無為即是涅槃。( 此係引用唯識理論,百法明門論分宇宙萬法、為有為法與無為法兩大類;即所謂、有無二法攝盡一切法。三無為應指⑴虛空無為乃說真如之理,猶如虛空;⑵擇滅無為乃權教菩薩簡擇無漏法門,以分斷分證者;⑶非擇滅無為乃圓成之理,是本來清淨寂滅者。今問難者以⑵為涅槃而立難。 )
然而你的論文卻說:有無之外,別有妙道,妙於有無,名為涅槃。但我追究此妙道之本體:若然是有,那末雖妙卻非無;雖妙卻非無,便是入了有境。若然是無,無即實無;無即實無,便是入了無境。因此,總萬法而括之以理,即教解以究其元而言,都不出乎有與無之外;明明白白就沒有、異有卻言`不無',異無卻言`不有'的這種說法。所以我聽到你所說的『有無之外,別有妙道,非有非無,謂之涅槃』的這種話,並不合乎我的心意。(實未悟也。)

超境第五      超越有無六塵之境,演說涅槃真諦以破執。
 無名答:有無之名,雖攝一切法,統一切理;但所攝所統,只是俗諦而已。大般若經說:真諦是什麼?是涅槃之道;俗諦是什麼?是有無之法。為什麼呢?因為有、是有於無(本無生死[身心]而今有之),無、是無於有(小乘灰滅身心以證無為);有其所無、所以稱有,無其所有、所以稱無,這種相待而成形,故稱為俗諦。
 於是,有生於無,無生於有;離有沒有無,離無就無有。有無之相生,猶如高低之傾斜,有高必有低,有低必有高;可知,有與無雖然不同,但都生於有。這只是說明現象之所以形成,而導至言論是非之所以產生的原因;但這不是一定的真理,實不足以說明涅槃幽深神妙的道理。
 所以論文中說了`超出有無'一語,是因為有無之名,只能限止在六根六塵之內;根塵是生滅法,不是涅槃不生不滅的住宅,所以借一`出'字,以排除執有執無的迷情也。希望學道的人們,能夠借用言語、比量涅槃之玄妙,寄真心於忘情絕證之領域,得意而忘言,體悟那種非有非無的神妙境況(此非見聞覺知所可知見也);那裡是說,在有無以外,更別有一個`有'可以說呢?
 經上所說的三個無為,是因為眾生紛紛擾擾,往來於生死輪迴而不停息;生死輪迴的大患,莫過於執根塵之有。要斷除執`有'之情,首先要用`無';所以才借用一個`無'字,以明其`非有'。明其非有,並不是說`實無'啊!

搜玄第六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尋求涅槃妙出有無之道。
有名問:論文中說,涅槃既不出有無之外,也不在有無之內。不在有無之內,則不可於有無處尋得;不出有無之外,則不能離有無而求得。這樣子的尋求無所,便應該是一切皆無;然而卻又說,其道不無。若其道不無,那麼、還是有路可尋,因此千聖同一軌轍,從未曾有過不達目的地的事。其道既存,而卻說不在 不出的話,使人無所趨向,此中必有特殊的意旨,能不能說給我聽聽呢?

妙存第七       不出不在為妙,體非斷絕曰存,正顯無住之妙深也。
無名答:言說由名而起,名因相而生;相是因為有形可相,若無可形相,就無可名。若無名,就無言說;若無言說,就無所聞。因此經上說:涅槃非法(不在),非非法(不出),無聞無說,非心所知。我實在不敢亂說,但你卻希望能聽聞到這個道理。然而須菩提曾對諸天子說:我觀般若本無言說,若大眾能以無心而受,無聽而聽,那麼我也當以無言而說。因此,現在為了解除迷惑疑難,我也不得不為你言說一番。
    維摩詰經中說:不離煩惱而得涅槃。寶女所問經說:不出魔界而入佛界。可見妙道本來不在外、不在內,只能妙悟,未可言傳也。所以玄妙真理,全在妙悟;而妙悟卻在於即物以見真。能見真則能有無齊觀;能齊觀則能物我不二。如此,則天地與我同根,萬物與我一體(天地萬物皆境,我即心也)。若物我等觀,即心境無異,理事冥同,就不再落於有無之分;若物與我各異,則心境對立,理事兩殊,就不能會通了。所以說不在(則不會心境對立理事兩殊)不出(則心境無異理事冥同)而妙道存乎其間矣。
    為什麼呢?因為聖人無心而鑒照,由理達事,無處不周,即事而真。既然實智攝理,理無不統,所以能懷宇宙於胸中;權智達事,事無不攝,所以靈鑒萬有於心鏡而無有所慮(其神常虛)。因此聖人妙悟,竟能證真智於無始未迷之前,權應眾機之蠢動而常靜;恬靜澹泊,無為湛寂,妙契自然(自然而有不思議業,能現十方利益眾生)。所以聖人實智證理至極,能處有而不有;權智應機無方,能居無而不無。因為不無,所以不滯於無;因為不有,所以不執於有。這就是能夠不出有無,而又能夠不在有無的道理。
    是以萬法無`有無'之相,以境空也;聖人無`有無'之知,以心空也。聖人無有無之知,則無心於內(亡知絕照);法無有無之相,則無名相於外(離名絕相)。外無名相,內無心智,境心寂滅雙絕,物我冥一如如,寧靜無兆,纖塵不立,是為涅槃。
    涅槃如此,則思量考慮統統絕跡;怎麼可以容許追究於有無之內,且更尋求於有無之外呢?

難差第八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既然平等無二,何以三乘修證有差別?
有名問:涅槃既然已絕於思量考慮之境,一定超出六根六塵之外,不出不在而妙道獨存。這是窮理盡性(出周易語)究竟之道,玄妙一心,無有差別,是其理所當然;但放光般若經說:三乘修道,皆因無為法,所證而有所差異。又如釋迦佛說:我從前為菩薩時,名叫儒童,於然燈佛所已入涅槃;當時我正在第七地,初獲無生法忍而進修後面三位。
    由此來看,如果涅槃是唯一,則不應有三乘修證之差異;如果確有三乘修證差異,那末涅槃就不是究竟之道。既說是究竟之道,而卻有高低之差異,諸經所說不同,又如何折其中而得其正說呢?

辯差第九        分辨上問。
無名答:然而究竟的道理,是不會有差錯的;法華經說:第一大道是沒有兩種正理的;我為那些懈怠的人設立方便,於一乘道而分別說為三乘,先許三車可出火宅的比喻,就是這個道理。因為都是出離生死,所以統稱為`無為',所乘不同,就有三名;最後三乘會歸一乘而已。
    問者說:三乘之道,皆因無為而有差別。那是因為人機有三種,才把無為分為三類,並不是無為有三類也。所以放光般若經說:涅槃有差別嗎?答曰:沒有差別,祇是如來的煩惱習氣都已清淨,聲聞等小乘未盡也。
    我舉一個淺近的比喻,來說明這個深遠的道理:譬如有人砍木,砍去一尺,就短了一尺,砍去一寸,就短了一寸;長短是在於尺寸,不在無也。眾生的千差萬別是由於根識(機)不相同,因之智慧有淺有深,德行有厚有薄,所以就有三乘的升降差異、但都能到達彼岸;彼岸並沒有差異,只因我們根機不同而成差異也。由此可知,各經隨緣說法,雖有差異,但其意旨卻並不差異!

責異第十  續前問再難。
有名問:三乘同出火宅,都離禍患是一;同出生死,則無為也是一。而你卻說:彼岸無異,因根機不同而成異。彼岸,無為岸也;我們三乘,證無為者也。請問:我與無為,是一或是異?若我即是無為,無為即是我,那就不可以說:「無為無異,異在我們的根機。」若我異於無為,那我就不是無為;無為自是無為,我則常是有為;這樣,融會的道理,卻又滯而不通了。而且,我與無為若為一,平等平等,也不會分成三乘;若為異,生死自生死,涅槃自涅槃,也不能成三。如此,三乘之名,從何而生呢?

會異第十一  會通無二。
無名答:
止此而此==居生死此岸,即迷時、涅槃即生死(住生死);
適彼而彼==達涅槃彼岸,即悟時、生死即涅槃(得涅槃)。所以
同於得者,得亦得之==同於證得者,也證得涅槃;
同於失者,失亦失之==同於住生死、失涅槃,也失去涅槃而輪迴六道。
我適無為,我即無為;   ==我證得無為,我就是無為(機大法亦大,機小法亦小);
無為雖一,何乖不一耶?==無為雖是一,何妨因人而成三呢?
譬如三隻鳥逃出網,同飛到無禍患的地方;無患的地方雖同,但鳥鳥各各不同。不可以因鳥鳥各各不同,就說無禍患的地方也不同。也不可以因無禍患地方是一,就說所以眾鳥也是一。這樣可知:鳥即無禍,無禍即鳥;無禍地無異,異者鳥耳。
由此喻知:三乘眾生都越出妄想的樊籠,同入無為境界;無為之境相同,而乘乘各異。不可以因乘乘各異,就說無為也各異;也不可以因無為是一,而說三乘也是一。所以說,我即無為,無為即我;無為無異,異在眾生根機也。
可知:無患地方雖同,但升空卻有遠近高低的不同;無為雖一,但根機有大小,智慧有深淺。所以無為即是三乘,三乘即是無為;並非我們有異於無為,而是我們未盡無為之至理,所以才有三乘的差別啊!

詰漸第十二        何以漸為?
有名問:人世一切煩惱都是生於妄想,如果妄想能夠除掉,掃除了這個根本無明,一切煩惱就可以息滅。由於二乘得盡智,菩薩得無生智,智起則諸惑滅,妄想都盡,則結縳永除;結縳既除,則真心無為。真心無為,正如心鏡垢淨,正理顯見。( 問者以為二乘得第九級盡智,菩薩得第十級無生智[大般若經說:三乘共有十一智] ;實則菩薩所得,乃是第九地之阿鞞跋致[諸法本自不生,今亦不滅,名無生智.]此不共二乘者也。故三乘斷惑並不同,二乘只斷見思,菩薩斷塵沙,伏無明,截然不同,而問者卻以為同,故有此問。)
    所以經上說:聲聞.辟支.菩薩.佛世尊、諸聖之智慧都不相違背,不出不在,其實都空故,沒有差異。又說:佛回答須菩提言,無為法中無有差別;意即無為大道平等無二。既然說不二,能證之心就不容許有所異;以不異之心,證不二之理,不證則已,若證就必然窮極徹底。而你卻說:證未至極;這就是我不能明白、領悟的地方。

明漸第十三       結習不可頓盡,無為不可頓證。
無名答:無為不二之理,確是如此。煩惱結習是重重迷惑,若說可以頓時伏盡,也是不太清楚。經論中說`三箭中的':一個箭靶,要射數箭才能命中中心;靶中心喻無為體,三箭喻三想所行。又說`三獸渡河':象馬兔三獸渡十二因緣河,能腳腳踏實河底而渡者,名之為佛;兔跳躍而過,馬或踏底、或踏不到底而過,香象從此岸到彼岸、都是腳踏河底渡過。河水無異,三獸都能渡過,但各有深淺之不同,因為用力有所不同的緣故。
    三乘眾生同渡十二因緣之河,同觀四諦之標靶;但四諦分四種,生滅四諦、無生四諦、無作四諦、無量四諦。眾生同時斷惑證真,同升無為,可是因為各各智力不同,故所觀所乘,自然各各不同,則所證自有不同。
    萬物雖然眾多,但其數量仍有極限;但即使智慧如舍利弗(身子),辯才如富樓那(滿願),窮其才,盡其智,還是不能盡知其邊畔。更何況涅槃玄妙虛無,玄之又玄,其道涯無邊際,能希望三乘之人都頓時通達究竟麼?
    老子書不是說過嗎:為學者日益,為道者日損。因為為道之人是進向無為的人,所以要日損,這那裡是說要頓得呢?日損,是要損之又損,直到無可損才止;可知這是說明漸斷漸證的道理,直到無損時即是極證之時也。經上有螢火虫和太陽的比喻說,二乘之智如螢火虫,它們不敢起念遍照閰浮提洲;菩薩之智如太陽,日出就遍照閻浮提洲,一切眾生皆得利益,由此可知:智慧的應用是有所分別的了。

譏動第十四           斷惑 證理 損益都有動,求心未息,能證無為乎?
有名問:經上說:菩薩初登地,已契法身,證真如理,入無為境;因為已沒有分別智,所以現身度化益眾時,其心不可以智知,其形不可以相測。至七地時,頓捨藏識,所以體絕五陰六入,證得平等真如,心智寂滅;此無為之理也。而又說:還要進修三位,積德更廣大,方成佛果。可是要知道,進修是由於向上心的貪著,積德則起於尋求功德身。凡愛好上進,一定會產生取捨的情結;尋求功德必有損障益德的行為,這些都是分別心所致。既然有取捨之心與損益之(體)行,可見動擾未息,卻說:體絕陰入,心智寂滅;這種文乖義錯,且動靜之旨衝突,會歸之於一人。這真好像是指南為北,怎麼能使迷途之人能走上正路呢?

動寂第十五          寂而常照,動而常寂,問者不明動而全寂也。
無名答:放光般若經說:聖人無為(寂)而無所不為(動)。
    這是說:因為無為,所以雖動而常寂;因為無所不為,所以雖寂而常動。雖寂而常動,因體用雙彰,所以心物莫能一;雖動而常寂,因心境一如,所以心物莫能二。心物莫能二,所以愈動愈寂;心物莫能一,所以愈寂愈動。由此可知:`為'即無為,`無為'即為;動靜看似有異,實在是沒有可異處!
    道行般若經云:心亦不有亦不無。(聖心不涉有無,好上涉求,身心總攝於心也)`不有'並不是絕無,但不像眾生有心的有;`不無'並不是實有,只是不像無情無心的無。為什麼呢?若有心即是凡夫眾生,無心即是虛空;眾生只有妄想,虛空因無知故,絕於靈照。怎麼可以用凡夫妄想與虛空無知來標示神妙的涅槃,以批評聖心的有無呢?
    其實聖心的不有,不可說是絕無;聖心的不無,不可說是實有(雙遮聖心不屬有無)。不有,所以心想都滅,不比凡夫之妄想追求;不無,所以能離兩邊以證一真之理,理無不契。因理無不契,故能證入一真法界,則恆沙性德總在心源,萬德因此弘擴;心想都滅,妄想全絕,則永絕貪求,此所以能功成而非我所證(無得無作)。因此、十方應化而未嘗有為;寂然不動而未嘗無為。所以經說:心無所行,無所不行;相信了吧?
    孺童菩薩說:無數劫前,我以身命財產,布施於無數眾生,但因是以妄想心布施,不是真布施,所以欲具足五波羅蜜而不可得;如今以無生心,三輪體空,持五華供佛,方得稱為真布施,故能立即受記成佛。又、在放光經上說:空行菩薩已入空解脫門,方說:如今才是行的時候,不是求證的時候;這是說明菩薩縱得單空,還是不能求證,必定要寂用同時,才是真行。於是菩薩依空起行,心愈虛而行愈廣(寂而常照),終日行而不違背於無行,行行契真(照而常寂);因此
賢劫稱無捨之檀==賢劫經上稱讚:布施而不見有施者,是為真布施;檀那=布施
成具美不為之為==成具經則讚美:不為之為;一切度化,都是無心而作。
禪典唱無緣之慈==禪經說。慈心三昧有無緣之慈;心無分別 普度一切眾生 毋論人畜。
思益演不知之知==思益經說:無取捨的知 方為知,是名不知之知。
    以上四經所說,都是說明聖人「不為而為」的意旨,虛寂玄妙,文雖異而意義相同;豈可以隨意說、有為便是有為,無為便是無為呢?維摩詰經曾說:菩薩住盡不盡平等法門,不盡有為,不住無為;這就是說明:有為法雖然虛偽,卻不可捨棄,捨棄了則道業難成;無為法雖然真實,安住則慧心不明朗。這就指明了動寂無礙的要旨,而你卻以南北來作比喻,實在不是領會聖意的言辭啊!

窮源第十六      不知能證之人,所證之法,誰先誰後?
有名問:沒有眾生,就沒有造成三乘之因;沒有三乘,就沒有證得涅槃的人。因此必定先有眾生,然後才有涅槃;於是涅槃有始,有始必有終。然而經上卻說:涅槃無始無終,湛若虛空;如此,則是涅槃為先有,乃是性自圓成,不屬修得,何須三乘之修也?

通古第十七       涅槃之體 性自常然,無古無今,何有始終?
無名答:聖人一心寂滅,空洞無形,卻能隨緣起事,故萬物皆由其心所現(依性起相);而又能了達萬法唯心,法法皆歸自己(會相歸心),所以唯有聖人纔能證得涅槃。
    為什麼呢?若不了達萬物唯心,其性本空之理,則非聖人;若非聖智,則不足以見此性空之理。既能證得此性空之理,可知聖智與此性空之理無異;二者無異,即是證得涅槃,那有古今先後之分也。
    在大般若經中,天帝問:般若當於何處求?須菩提回答說:般若不可於色中求,亦不可離色求(般若乃能照之智,萬物[色]乃所照之境;心境非一非異也)。又說:見十二因緣性空,即是見法,見法即是見佛;這是心境不異的道理,又那裡有涅槃非先,三乘非後,和始終不始終的事呢?
    所以,聖人在真智照理前,收斂真智,使全用歸體,故毫無徵兆;運寂靜之動,則潛藏於萬物之化境。總括天地萬物之事以為靈鑑之心,無一法非心;統一過現未三際以為體,何古而弗通?於是,天地不離一心,古今不離一念,窮本(理)極末(事),究竟一際,不可為二,浩浩虛空廣大無際,情與無情無差,染與無染平等,無有一法莫非涅槃也。
    所以放光般若經上說:諸法無邊故,般若波羅蜜亦無邊際;所以不離諸法而證得涅槃。由此可知:涅槃之道在於妙悟;妙悟之理,在於心境冥合為一,心境如如。則境不異心,心不異境,心境融會,歸乎無極(真心廣大寂滅理體)。所以三乘證之,不是在先,六道迷之,並不落後;無古無今,前後際斷,豈容`終始'混雜於其間呢?
    在維摩詰經中,天女也曾說:舍利弗所證得之解脫,豈有時間久暫的關係呢?可為此證。

考得第十八     若五陰都盡,誰證得涅槃耶?
有名問:經上說:眾生之(性)體,限於五陰之內。又說:證得涅槃者,五陰皆盡,猶如燈滅。可見眾生之體,頓滅於五陰之內,而涅槃之道,卻建立於三界之外;這就說明了涅槃與五陰本是兩個不同的區域,不會有眾生證得涅槃也。若說有證得者,則眾生之體不致限止於五陰;若限止於五陰,則五陰不是
`都盡'。若是五陰都盡,那還有誰能證得涅槃呢?

玄得第十八     得無所得,無得而得,即是玄得。
無名答:涅槃真理、由超情離見而顯,分別妄偽、因執著名相而生;執著名相故有得,超情離見故無得。所以取法於真理則契真,效法於妄偽則同偽。你以有得為得,所以求於有得;我以無得為得,故得之在於無得。
    凡立論之言,必先確定根本;今既論涅槃,實不可離涅槃而論涅槃。若就涅槃以論,一切眾生本來涅槃,無有一法非涅槃,誰能獨非涅槃,而又欲證得涅槃呢?
    為什麼呢?因為涅槃之道,妙盡三世有為事相(常數):融合天地,蕩滌萬物,人天無別,一異統同(此四顯自性涅槃無差別之相),色性空故內視不己見,聲性空故反聽不自聞;如是虛無寂沖,未嘗有得,而平等不二,未嘗無得。
    經上說:涅槃之體永離生滅,故非眾生;眾生之性本來寂滅,故不異涅槃。維摩詰居士說:若彌勒能得滅度者,一切眾生亦當滅度。為什麼呢?因為一切眾生本性畢竟寂滅,用不著再滅;所謂滅度,就是在於無滅(,並不是說,要盡五陰而求涅槃,也不是要存五陰而別求涅槃也。 )。
    如是,眾生既非眾生(性空也),誰是能得之人呢?涅槃既非涅槃(離相也),誰為可得者呢(無所得之法呀)?所以放光般若經說:菩提是從有得到的嗎?答曰,不是;從無得到的嗎?答曰,不是;從有、無得到的嗎?答曰,不是;離有、無得到的嗎?答曰,不是;那麼,都無所得嗎?答曰,不是;那、究竟是甚麼意思呢?答曰,無所得,故為得也。所謂「無所得,謂之得者」,因為一切法本來寂滅,眾生本來入涅槃,即是本來已得,又有什麼人能夠得不到呢?(所以你說:捨五陰,存五陰,內內外外,這些都是分別之言,不是正問也。)
    因此,玄妙之道在於無所住處(絕域),體絕諸相,故不可以得之;妙智存乎物外,離諸對待,故能不知而知之;一真法界之大象,無形無狀,故不可以相見而見之;寂滅圓音乃大音,非妄聲,故循聲不得以聞。(上說體與得,下說涅槃之大用無涯)所以涅槃德用廣大,無始無終,今古恆常;導悟九界眾生,教化養育遍及十方,狀似疏遠卻毫無遺漏;汪洋浩濣無涯,聖凡以之而出入,依正以之而建立,法界以之而恢張,因果以之而不昧,還有什麼不由他而成呢?!
    所以梵志闍旬在「八師經」中讚歎說:我聞說佛道的意旨,極為廣大深遠,如汪洋浩濣無涯,沒有不能成就之法,沒有不能化度之人!(梵志= 外道出家人,求生梵天者。)
    由本論可知:三乘之路因此而開闢,真(無名顯理)偽(有名執跡)之別得辯明,賢聖之道得以永存,「無名」要旨得以顯示到極點了。(九問皆三乘之權,十答皆一乘之實,由權入實,法華宗旨也。)( 原論稱為、九折十演,改為問答。 )
肇論語解終


          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,而能有所形容易解者,其為肇論乎?
         讀者或有所得;無得之得,語解所願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 孫 劍 鋒 誌於洛杉磯之哈崗寄寓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   二○○三年三月四日   時年八十又二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二O一五年五月四日    整理於台北市